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容晔这一生听到过很多漂亮的恭维话，但是这般简单得有些过分的话还是他第一次听到。
幽深如寒玉的眸子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转瞬即逝，容晔凝视着跪着的小姑娘，目光泠泠。
平安康乐，长命百岁！
头上的珠花在日光下折射出缕缕鳞光，容晔唇角扯起一抹弧度，暗自在心中将这几个字默念了一遍。当他念完之后，嘴角的笑变成了冷笑。
平安康乐，长命百岁。从鬼门关游荡了无数次的容晔嗤了一声，他可不在乎什么百岁千岁的，他从来只管朝夕。
黑眸里荡着一丝讥讽，容晔看着小姑娘那乌云般的秀发，想到了她几次迫不及待想要跟自己撇清关系，眉头微挑，嘴角噙着几分玩味。
当人们越渴望什么的时候，就喜欢向上苍祈求什么。
看来在小姑娘心中他是活不了多久的。
他们都想让他死！都想他死！
黑眸里压着一抹戾色，过往那些阴暗，血·腥的画面如同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殷红的鲜血在他脑中弥漫，容晔眉眼间升起一抹躁意，眼睛赤红，手不自觉地捏紧……
卫娇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能惹来容晔那么大的情绪变化，她只是觉得这简单质朴的话是最能体现她的感激之情。
人活一世总有欲·望。权利，财富和美人容晔都不缺，卫娇不知道该帮他向上苍祈求什么，想了又想，她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容晔遭遇的那次刺杀。
坐到他这个位置上，风光与危险并存，那样的刺杀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所以卫娇向老天祈求，祈求他一生平安，健康快乐。
那是她最真诚的祝愿，亦是她最诚恳的感谢。感谢他没有因为她父亲和他不和而报复迁怒在她身上，甚至还不计前嫌地帮她请太医。
所以当容晔用玩笑的话说口头感谢没诚意时，卫娇毫不犹豫地跪下磕头，她磕得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姑姑是她在后宫坚持的唯一动力，为了姑姑，她可以做任何事，因此当她踏出昭阳殿大门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将骄傲和自尊碾在泥里的准备。为了姑姑，她可以不顾形象大闹太医院，不计前嫌地向楚彦求助。
只不过她的牺牲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没有帮姑姑请来太医。
没有请来太医也就意味着姑姑只能硬撑，撑过去就是生，撑不过就是死。卫娇想到之前那气若游丝的姑姑，贝齿紧咬，姑姑虚弱成那样，怎么可能抗得过去？
姑姑是她唯一的亲人，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她香消玉殒这无异于挖她的心。
容晔请来林神医帮姑姑看诊，卫娇是真的感激他，那种感激用语言来表达太过浅白，所以卫娇跪下，将自己真诚感谢都寄托在这简单的两个头之中。
卫娇一直低着头，等待容晔开口。
然而半盏茶过去了，空气依旧燥热而寂静。
头顶的目光强烈得难以忽然，冷而强的气场将她包裹，周围的气压逐渐降低，低得有些不正常。
气氛变得古怪而压抑。
卫娇的心开始不安，世子这是觉得她的诚意不够，还是不满意她的这个做法？
纤细的手指收缩捏紧膝盖，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接着就愣住了。
卫娇早就听说过容晔凶狠残暴的名声，但是几番接触，卫娇感觉他并非如传闻中那么恐怖。
她以为他本性如此，可是看着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眸子此刻猩红一片，眼神阴鸷凶恶。卫娇的心猛缩，吓了一大跳，但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
卫娇垂下眼眸，假装没有看到那一幕，然而那猩红的眼睛一直在她脑子里蹿着。她意识到有些古怪，霎时间又抬头，娇声朝不正常的容晔喊道：“世子，容世子，容晔！……”
满世界都是殷红，尸骨遍地，容晔一声血衣，无神地坐在尸山上，看着还有余温的母妃尸体，等待着离他不足三尺远的卷刃长刀劈来。
“呜～哥哥！刀……”一道惨而娇的哭声袭来，刚才还失了魂魄的人被猛地一推开，躲开了锋利的刀刃。刀刃朝哭泣的女童劈去，容晔猛地抓着哭泣的女童不要命地朝前方密林奔去～
画面一转，一声血衣的容晔躺在山洞里，他紧紧抓着怀里的小女童，轻声喃了句：“小乖，别怕，哥哥在！”
怀中的小女童听话地点点头，缩在他的怀里。容晔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眼皮重得犹如千斤。
“哥哥～容晔！”
“世子～容晔！”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容晔眉头紧蹙，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接着，娇弱的哭声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于缥缈……
“容晔！”
容晔猛地回神，因着刚才的画面，眉宇间逸起一股烦闷，他冷声道：“何事？”
语气生硬而冷漠，但是将他从记忆梦魇中唤出的主人却并没有生气，反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担忧缓缓消散。
容晔有些不自在，黑眸微闪，看着跪着的小姑娘，手微抬，准备扶她起来。
这时，送走林神医的容七进来，看着跪在地上的卫娇，忙上前，殷切道：“卫姑娘，你怎么跪在地上？这地上多凉啊！女子身体本就体凉，要是寒气入骨，凉上加凉，这以后可有得你受的咯！”
说话间，他用余光瞥着容晔。看着主子脸上的那抹转瞬即逝的懊恼，眉头一喜。
他就说主子对卫姑娘是特殊的。为了促进他们的感情，容七搜肠刮肚地准备再继续夸大，好让主子多心疼心疼卫姑娘，就听到主子那寒凉而散漫的声音。
“两个响头就够了？”
一声咔嚓在容七心里响起。容七眉头狂跳，居然还磕头了？他不在的时候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空气又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压抑而古怪。
容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面色不变的主子，看着卫娇小手紧紧捏住膝盖，暗自着急。为了缓和这种气氛，他故意调侃道：“林神医杏林高手，出手可不便宜……”
他这话还未说完，就被那黑眸给乜了眼。算了，他们自己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个物件摆着吧。
容七讪讪禁了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四角亭，耳朵却一直竖着关注着这边的情况。
卫娇松口紧捏的手，俯身又继续磕着头。
清脆的声音划破了沉而寂的空气，那脑袋与地板的声音像是巨物一般砸在容七的心上，他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着冷血无情的主子，出言道：“卫姑娘这诚意够响的啊！”
容晔眉梢微压，听着这磕头声心里也不得劲，他半掀着眸子，散漫地道：“够了！”
白皙如玉的额头红肿发紫，容晔剑眉一拧，眉间的烦躁更甚。
他的本意不是这样的！
卫娇每次都是他如洪水猛兽，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他撇清关系，这次他帮了她，她那么骄傲的人情愿放弃自尊都要跟他撇清关系，他就真的那么惹她讨厌吗？
容晔只要一想到她要跟自己撇清关系，整个人浑身都不得劲，心里更像是几十只虫蚁在啃食。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让卫娇如愿撇清关系，所以他说两个头不够，不能抵消他帮忙请林太医的恩情。
可是卫娇却误会了。
眸色飞快划过一丝懊恼，他难得补充解释道：“为了请林神医出手帮忙，本世子可是花费了不少功夫。这天下可没有白吃的宴席，本世子素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卫娇，你头碰几个地就像把这恩情给抵消，未免想得太好了吧。”
所以他这是在向她索要实打实的好处？
卫娇傻眼，实在没想出来这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
不过他这话说得不错，他帮姑姑请太医，也就相当于救了她一命。几次救命之恩，只是口头上的感谢，着实太过寒酸。
卫娇垂眸，暗自将自己手上的东西都过了一遍，发现能拿出手的物件还真的没有。
她太穷了。
意识到这一点，卫娇耷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世子想要什么？”
容晔也不过是那么一说，但是看着小姑娘可怜巴巴望着他的样子，心中恶趣味来了，他想到了初次见面她找他要银子的事，唇角的笑纹深了，他道：“林神医出手可不便宜，爷可以帮忙请林神医，但是这诊费……”
“我出，奴婢出。”卫娇很上道地接过话茬，林神医医术高超，她自然知道这诊费不便宜，卫娇将自己的小金库又过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她很穷，“那个……世子可不可以先欠着。”
已经料到卫娇囊中羞涩，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欠他的债，容晔藏着眼底的笑意，平声道：“可以，但是要打欠条。”
夕阳把宫墙染上胭脂，容七看着从出门后就一直默不吭声地主子，终于后知后觉反应到自己犯了蠢事，他无声地捶了捶手掌，大步上前故意感慨道：“卫姑娘也太实诚了，那头磕得又红又肿，没有个三五日是消不了的。”
容晔脚步一顿，乜了他一眼，平声道：“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被主子训斥，容七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就听到容晔问道：“贤妃娘娘还有多久才回来？”
容七愣了一下，他家主子可从来不会主动关心这个啊？但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天气转凉，应该还有七日左右。”
“娘娘离宫太久，宫中魑魅魍魉都出来了。”容晔扯了扯嘴角，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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