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偶遇
医院中午也闹闹攘攘，这层大多是抱着孩子的家庭妇女，头发乱糟糟的窝在各个角落，少有几个穿着周正的有丈夫陪着来，男人西装革履地拿着玩具逗弄着眼泪汪汪的孩子，有不顾劝阻的乡村打扮妇人拍着前台吵醒护士站的小护士：“俺娃这……”
小护士睡眼惺忪地生起气来，大声强调着：“现在是午休是午休，医生也是人也要吃饭要休息的！”
女人背在背后的孩子听见人吼放声哭起来，这一下引得整个三楼都炸了锅，大厅里的孩子一股脑跟着哭嚎。
后面有几个男人在吵架：“这还是疫情期间嘛，你口罩也不好好戴，冲我孩子吼什么吼啊？”
“我们市又没有病例，哎，不是，少借题发挥，你这熊孩子推我妹妹还抢东西，我就说两句怎么了，这就算吼了，你这孩子这么精贵你怎么不请家庭医生上门去……”
风虞加快了脚步，绕了一圈发现这层的电梯封着，上头霸气侧漏的白纸黑字写着“正在维修”，看着像老风的字迹。
风虞心里嘀咕着“这老头儿连这事儿也管”，转身又去找楼梯。
市医院的楼梯倒还宽敞，挤着几个打盹的农民工，再往下走二楼呼吸内科和脑科，走廊里也排满了人，风虞纠结着要不要去给他那位安插“极品员工”的小叔打个招呼，又怕吵了人家休息，一转头却看见个熟面孔。
喻闻嘉拿着几张单子低头从走廊里绕出来。
他今天穿着休闲的纯白衬衣，卡其色的冰丝长裤，底下是双小白鞋，带着个白色鸭舌帽把长发都束拢在一处，没戴眼镜，鼻梁高挺，规规整整地戴着黑色口罩，面色仍旧有些苍白，像是博物馆里摆在冷光下的白瓷器，可相比那天却更显出几分青春学生气来。
他显然也认出了风虞，惹人怜爱的垂泪眼里流露出几分讶异，随即又笑起来：“虞先生？”
“小寿星，”风虞笑，“哦，不好意思，上次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姓‘喻’，喻闻嘉，‘听闻’的‘闻’，‘元嘉草草，封狼居胥’的那个‘嘉’，”他笑吟吟的，语调温和又缓慢，“我得上去缴费了，虞先生，回头见。”
风虞说：“今天电梯坏了，爬上去缴费可够呛。”
“啊？”喻闻嘉轻声叹了一声，显然先前并不知道这事，似抱怨般的小声说，“那可真是够呛的，我待会儿还得下来抽血……”
风虞对医院的流程了如指掌：“抽完血还得缴费。”
“我以前没大上过公立医院，”喻闻嘉闻言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很快语调又柔和起来，“还真麻烦。”
“私立的更麻烦，那是你以前不自己跑对吧，”风虞笑，计算着再呆一会儿没准还能再赖着去老风办公室溜一圈，于是说，“一个人在外边上大学不容易啊小孩儿，走吧，你去抽血，钱夹给我我帮你去缴费。”
“这太麻烦您……”
“不麻烦，我来看我爸，待会儿还得上去一趟，正好没事，”风虞说，“钱夹不方便的话我先给你垫上也行。”
他说完转身就走：“单号发我啊，之前不是加过联系方式。”
等喻闻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又拐进了楼道，三步并作两步就消失在了熙攘的人群中。
喻闻嘉只得掏出手机在联系人里划了几下找出本来已经被大脑自动分组为“大概再也不会联系”的风虞，他连备注都没给人家改，这人不知道在佯装风雅还是应景瞎写，名字叫“东风知我欲山行”，老长一串。
【1314526851喻闻嘉】，他安静地打完了单子上的信息，想了想又附上了身份证号。
风虞飞快地回了个ok的兔兔表情包，和他本人的风格看着简直大相径庭。
喻闻嘉握着手机愣了愣，退出聊天界面才看见小林二十几分钟前给他发的消息：“小喻哥晚上跟我们吃饭吧，李哥他们学校和六小中间夹着那条街门口，刘妈高汤。”
过了五分钟又发了一条：“周桐嫌太远了说去咱们学校外头吃，栖香楼，他说是中餐点菜的，你爱吃。”
喻闻嘉抬起腕表看了看时间，斟酌着给他回了一条：“我在复查，待会儿准备回家去，今天就不来了，你们好好玩儿。”
他这头打完最后一个字点了发送，那头风虞的消息框就弹出来了，点进去看是一张缴费成功的截图，不出片刻他又发来信息：“办好了，快抽血检查去吧，我去看我爸。”
此刻医院的走廊基本是挨山塞海，吵嚷个不停。
“熙攘”似乎本该是个处处投着繁华的词汇，可在这个地方兑上消毒水，溢满哭闹声，这些熙攘似乎就都被笼罩上了白森森的寒气，仿佛稍不注意下一刻就是天人永隔，妻离子散。
喻闻嘉捏着亮起的屏幕站在人群里，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思政课老师为了不让人节节课睡大觉在公共教室放课堂内容相关视频，讲“中国人骨子里的浪漫大抵源于帮扶与温良。”
不与他完全贴切，但实实在在地在这个时候涌上心头。
他又点进那张截图看了一遍价格，准备把钱给风虞转过去，那头的电子广播已经播报起他的名字提示他进去抽血了。
旁边的大爷大妈还在吵个不停，喻闻嘉摁完支付密码的最后一个数字，侧过身子进了采血的科室。
庐城美院东南门外面有一整条美食街，平时来的人就不少，到了周末更是灯火通明络绎不绝，数火锅串串小烧烤最得年轻人青睐，几家中餐馆被这样一对比倒显得异常冷清。
周桐被他哥开车严格按导航送到“栖香楼”下，坐在后排大喊冤枉。
“我真就和朋友吃顿中餐！我除了吃饭全程把口罩焊死在脸上！完事儿我们就一块回学校去了，我真的不喝酒不蹦迪不出去瞎玩儿！”他难得地说着标准普通话，委屈的几乎要带出哭腔来。
开车的男人戴着金属框眼镜，西服穿的一丝不苟，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吃你的饭，我不管你和朋友玩，但是吃完给我打电话，我接你回家住一宿，你就一宿都不能回去住吗，魏阿姨知道你要回家还特地晒了被子，你上周分明答应过我的。”
周桐晃着脑袋嚷嚷：“是我之前是答应了要回去，可是昨天不是临时有事嘛，哥你就至于来学校堵我，明天我还有课呢，这次是我的问题，我知道错了，我回去给阿姨道歉，可是我开学都该念大三了你能不能别老这样动不动就要求我干这干那……”
“周桐，”男人叫着他的大名打断他，“明天我开车送你回来，保证不让你迟到，今天无论多晚，我来接你回家。”
周桐把一脑袋精心造过型的小白毛抓得乱七八糟，张口还想再争两句什么，可透过玻璃已经能看见小林远远儿地就认出来他家的车在往这边跑了。
男人将副驾驶的玻璃缓缓地放下来，微微勾了勾脑袋去看跑得一颠一颠的小林，一小撮头发掉下来勾在眼前，他眯起眼睛，像头瞄着猎物的大狮子。
“周梧哥哥好！”小林并作两步跑到车前弯腰朝里看，“今天有空过来呀？”
“马上就得回去开会，”周梧说，“好久不见小林了，周桐上了大学就野得没边儿，你也不去家里看看，你周叔叔想你呢。”
“改天一定去，让周桐回的时候叫我一块儿，过年的时候叔叔让我给他画的画我弄好了裱起来了呢，下次就给拿过来，”小林挠着脑袋，笑起来见牙不见眼，“周梧哥哥上来和我们坐一会儿吗？”
“不去了，我上去你们都不自在，再说我也赶时间，”周梧语调温和，礼貌又和顺地问他，“我让你桐哥今晚回去，你要是有空等晚上结束我来把你们一起接回去好吗？我让小魏阿姨给你收拾客房，被子昨天才晒过。”
“啊，我……”小林忸怩了一下，可也只露出一个略有些为难的表情，很快他又在周梧平和温柔的眼神下安静下来，他歪头想了想，说，“行，那我打扰啦！”
周梧眸子里便带了笑：“打扰什么，你小时候住的少了？”
他理了理袖口，把副驾驶座上放的一盒龙井和茶点一并弯腰递给小林：“原本是让你桐哥带给你的，既然在这儿遇到了我就亲手交给你好了，我记得小林老年爱好不少，是爱喝茶听曲儿的。”
“你是笑话我来了，”小林乐呵呵地把东西接过来，说，“管你说什么呢，反正东西我喜欢——谢谢哥哥！”
“绿茶配酒酿饼芸豆卷还有些咸口的小糕点，清淡的吃着最舒服，我一猜你就喜欢，”周桐朝他点头，又转身去看周梧，“去吧，晚点给我打电话。”
周桐便顶着他那头乱糟糟的白毛不情不愿地下了车，看着他哥摇上车窗一踩油门慢悠悠地开走了老远这才回头抱怨小林：“你答应他干嘛，我本来说今晚带喻哥他们一块玩儿他个痛快的，待会儿回去晚了那个周梧那个封建古板的正人君子又该给我甩脸色。”
“你哥那么温和不过的一个人，你少冤枉他，谁敢跟你周少爷甩脸色，”小林提着他的礼物光速叛变，“小喻哥不是说要回家不来嘛，早点回就早点回呗。”
“我忘了和你说，”周桐对着路边的展柜玻璃艰难地理自个儿那头惨不忍睹的白毛，“还请了风虞哥嘛，巧不巧，他们俩在医院遇上了，不知道怎么说的，小喻总居然答应坐他车来，绝了。”
“那好啊，他该多出来玩玩的，”小林说，“走吧，别搞你那毛了，越弄越鸡窝——万哥他们早到了。”
他们二人相携上了二楼，小林喊“万哥”那位兄弟是个学国画的，颇为附庸风雅，服务生彬彬有礼地把他们引进“莲舟坞”包间的时候里头竟正在弹箜篌。
风虞坐在门边，他身前两米是包间的会客厅，沙发上坐着穿着白衬衣的喻闻嘉，琴声如珠似玉，正从他指尖倾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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