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黑市

　　这是地球。我爱这里，又恨这里。我没有记忆，也没有名字。但是这份深厚的链接不需要记忆维护，早已刻在祖先基因里的深情一辈子都割不断。

　　我忍住泪水，生生被憋回去的泪变成鼻涕和口水，感冒一样不好受的滋味充满了鼻腔和口腔，把我拉回了现实。

　　海组长和张右匀走在路上，我一眼就看出了他们和这片环境是格格不入的。尽管两人都有地球血统，但是眼底里的纯真、信任、诚实和自信出卖了他们，他们是完完全全的E星人。

　　在我那个时代，人们把这种单纯视为不成熟的表现，把有城府、见人只说三分话、从不袒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当做成熟；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恰恰相反，前者才是真正的成熟，后者只是无可奈何的生命的萎缩。

　　前者的成熟是社会的成熟，是整体的成熟，是广义的成熟。只有一个成熟的、给予每个成员稳定的、自由的、充分的发展空间的社会，才能培养出这样眼底纯净、内心自信的人。换句话说，社会承担了曾经由人类承担的风险，提供了巨大保障，让人们不必为生计发愁被迫做工，也不用担心自己的职业和兴趣没有意义，更不用打倒其他竞争者才能获得有限资源。在这种完全支持的环境下，每个人都有机会展现出本来的面貌，人人都有潜力，人人得到发展，人人都有美好的追求和生活。

　　反观后者的成熟，只是个体在一个弱小、不成熟的社会中不得不选择的一种生存策略。社会本该承担的责任落到了个体身上，有句话说的好“时代的一粒灰落到一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每个人都有可能面对这种大山压顶的风险，自然人人自危。多争取资源才能提高存活概率，才能过得更好；但是社会太弱，资源一共就那么点，所以人要去竞争，去隐藏自己的实力，那可不就得有城府，学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昨晚在塔克拉玛干我翻了很多上海资讯，发现几条人类改造的广告。像什么“奔腾电子心，让你重返20岁”啦，“更高，更快，更强，机械肢超越一切不可能”啦，“红外电子眼，比真眸实目更美丽，比警报系统更安全”。虽然一看这些小广告就知道是黑市的手笔，但我还是想试试。毕竟黑道嘛，也得遵循规则才能活下去不是。

　　这就是我热爱地球的一点了，混乱和秩序并行，明面暗面都自有它的逻辑。E星哪有这般拥挤混乱，黑乎乎又潮湿的地下交易市场，不能摆上台面有不能摆上台面的好。这里消化了人们的秘密，满足了人们想稍微进化一下的小欲望。

　　午饭过后，海组长去银行操作金钱事宜，复杂的细节我没有听懂，只知道在调查期间不怕花钱，钱够用。也是，海组长继承了海部长的遗产，是个不显山不露水不折不扣的大富豪。

　　我本想随便扯个谎说看看上海这两百年的变化，然后自己偷偷去黑市逛逛。但是这个讨厌的张右匀非要跟着我，说他正好想熟悉城市环境，如果不跟着我一定会迷路。没办法，我就带上张右匀，幸好昨晚学了几句行话，一会跟黑市老板交流，张未必听得懂。

　　我和右匀骑着byebye单车，在上海的大街小巷穿梭。风吹过面庞，露出了我的E星最新款独角兽耳机，和张右匀快要上移的发际线。叫卖声、下棋声、炒菜声、晒被子声、还有被狗追着的张右匀的喊叫声，一切都是又熟悉又温暖，仿佛这还是21世纪的某个普通下午。

　　走过这片就是黑市的地界了。在弄堂里七拐八拐的，终于找到那家最贵的老字号黑店。最贵的就是最好的。这家黑店门口倚着一位穿旗袍的明艳美人，黑曜石一样的双眸，娇艳饱满的红唇，弯弯的嘴角，不笑的时候也能生出善意。前凸后翘的身形，再配上一双略显丰满的小手，小手还夹着一段烟，恰到好处地平衡了性感和天真，美丽得不像黑市生意人。

　　看来美人是得空出来抽烟，趁机放松放松的。

　　“你好，我在微博上了解了你的广告，预约号码是3203N。”

　　美人掐灭了手上的烟，一展笑颜。

　　“哎，二位快进来坐着。我叫曹青，商名单字菁。我是这家店的老板，你们叫我阿菁就好。这位妹妹真是位璧人，这位小伙子也娇憨可爱得紧。”晶？京？鲸？也不知道是哪个字。

　　张右匀看美人都看呆了，表情呆萌，甚是好笑，难怪老板说他娇憨可爱。

　　“两位想了解点什么啊？”

　　大概就是‘鲸’字吧。财大气粗的老板，取商名不都大气得很嘛。

　　“鲸老板，这是陪我来的朋友，让他在外面等我就行，我跟你进去看看。”

　　不，我想出来了！一定是‘菁’字。曹青变成菁，好一个汉字糅合。这位老板有点意思。

　　我转头对张小伙耳语：“都是些地球女性的美容项目，你就不用跟我进去啦。”

　　又塞了两张百元地球币在张右匀口袋里，“去买几个小笼包和生煎吃，地球特色美食，好吃不贵。在刚才路过的第三个拐角有一家小吃铺，就当姐姐请你吃饭了。”

　　“回来早的话就在前厅等我哦。乖。”

　　我跟着菁老板离开前厅这个昏暗潮湿的斗室，经过两部斜上斜下的电梯，步入到另一方天地。和刚才昏暗狭小的环境迥然不同，这里宽敞明亮，陈列的商品都是仿生部件，给人一种电子汉尼拔的感觉。

　　“菁老板，我主要想了解一下电子心、红外眼和四肢增强的产品。价钱不是问题，给我介绍最贵的。”

　　“妹妹别急，能来这做身体零件替换的都不在意价格。我的产品价格虽有贵贱，性能却只论合不合适。就单论这个电子心，最贵的也是最快的，能做到每分钟泵1000次，可是这顶级装备装在初级改装者身上可就太危险了。选这款心脏的人，都是全身改的差不多了，才敢上这款顶配。”

　　“还有电子眼，有附着在眼角膜上的红外探测的透明款，也有能放射激光的高级款。可是能当激光武器，这可就不是简单的加个薄膜，那得牺牲自己的真眼，再在眼眶里装上双激光眼。除非刀尖上舔血的人，谁乐意受这么大罪。”

　　“还有这机械臂、爬虫壳和纳米血，也有体外简单安装的、和直接替换骨骼的之分。”

　　看来人体电子机械化这事比我想象的复杂。割开全身血肉，剔除原来的206块骨头，全换上钛合金骨头这事，想想就害怕。高端玩法不是我能承受的，也没必要受这份苦。但是装个心脏增强泵、安个视网膜红外探测之类的，还是可以接受的嘛。而且这些设备随时可以取出，外表上也看不出任何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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