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周恕
“我把你送到国外，让你读完大学再回来，你倒好，提前回来了不算，还偷偷参加高考，你想干什么？向我证明你翅膀硬了？”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眉目间浮现出罕见的戾气——作为被称为“文相”的首辅兼第一外交官，周蕴温的温文尔雅是远近闻名的。
坐在他对面，与他五官有几分相似的青年漫不经心地拨弄了几下刘海，慵懒地开口：“不敢，我只是有自己的计划。您还是相信我比较好，我不想再把您气进医院了。”
“你也知道这样做会让我生气。”周蕴温气笑了，“你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那个女孩吗？想来现在她也要上大学了，你想跟她上同一所大学吧？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她一定能考上易北大学？”
听完这番话，青年的眼神霎时变得危险非常：“不劳您费心。虽说我回国参加高考没有给您报备，但我的分数远超易大分数线，应该也没有太给您丢脸。所以，您就不要再管了。”
男人默了片刻后，低吼道：“滚！”
青年笑了一下，知道周蕴温这就是同意了。他离座朝男人鞠了一躬，转身走人了。
男人愤怒地锤了一拳桌子。
邢莫安到了易北在酒店睡了一晚后，很快就用从小攒的钱租了间小公寓，又出去打了份工，一个月挣的钱够她日常花销还有富余，平常没事儿就学习专业书，看看财报，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惬意。
期间除却姚幺为了问她录取通知书到了没有打过一通电话就再没来烦她，她也乐得自在，可惜为了人设，她时不时还得给姚幺去个电话装模作样地问一下。
就这样一直到八月中，快要开学了，邢莫安才买票回临城，跟邢数外他们说同学昨天送走了，于是今天她就回家来了。他们倒也没多问什么，只是姚茉香提出要看看邢莫安的通知书，被邢莫安糊弄过去了。
半天没过，邢莫安又以开学在即为由再度启程前往易北。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公款，邢数外出钱，坐飞机去，弥补他不能亲自送邢莫安走的一丢丢愧疚。
站在检票口外面，姚幺和邢莫安抱在一起，姚幺甚至十分敬业地挤出几滴眼泪，看得邢莫安差点都要憋不住笑了。最后临走时，姚幺送了她一条红绸缎带嘱咐她随身带着，这才不依不舍地把人放走。
一转过身，两人的表情都变了。
姚幺接过姚茉香递过来的纸巾嫌弃地擦干偷偷滴的眼药水，又擦了擦手，小声地跟姚茉香说回去就要扔掉这件衣服，沾了太多脏东西。
而邢莫安面无表情，完全不见刚刚那副不舍、难过的样子，她把红带子放兜里，伸手扬了一下过肩的黑发，头也不回地进站了。
易北大学是a国排名第一，也是在全球排名第三的高校，其开设的数十个专业中以经济学和与科学相关的专业最为厉害。而邢莫安选择的两个专业，正是经济学和计算机学。
前世她未能系统地学习这些，只是经人教导自学了些计算机的东西，勉强算得上半个黑客，就够对付一下姚茉香邢数外这种对电脑只会基本操作的普通人罢了，在真正的黑客眼前还是相当不够看的。
所以这次，她决定把这些技能牢牢地握在手里。
重活一世的人总会比他人更加珍惜时间和机会，因此邢莫安十分努力，加上她自身的天赋，几次评分她都是满分，基本上霸榜了各种荣誉。学习好，人又好看，邢莫安自然而然就成了易北大学的新晋女神。
邢莫安不认为这些视线是坏事，不过时不时冒出的青春期男生还是让她有点烦。邢莫安拒绝别人的理由只有十六个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拒绝早恋，从我做起。
有室友同她说作为大学生他们都已经成年了，谈恋爱是可以的，这不叫早恋。
对此，邢莫安非常淡定地反驳：“那你是学生吗？你是在学校吗？在学校谈恋爱的学生不是早恋是什么？”
室友哑口无言，甚至生出了几分罪恶感，仿佛回到了初高中时代，而自己违反了中小学生守则，正在被年级主任批斗。
于是从此邢莫安获得了一个外号——无情的学习机器。
虽然邢莫安报名了学生会，也参加过校园歌唱比赛拿了一等奖，还拿下了下个学期的话剧演出中的一个角色，但多数人依旧认为她的生活只有学习学习和学习。
邢莫安也懒得管他们。
年前经历过期末测评，他们就进入寒假了。
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该回老家的回老家。邢莫安偶尔给需要帮忙的室友搭一下手，剩下时间就是靠在一边静静地看书。
“我说，你不需要收拾东西吗？”莫逍遥把拉杆箱合上，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收拾东西做什么？”
“回家啊！月底就要过年了，你不回家呐？”
“不回。他们让我好好学习。”邢莫安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
“我丢，什么家人啊这，过年都不让你回去！唉……原来你家是这样的，怪不得你天天念叨学习呢。没事，等我回来了，给你带我们家的特产，让你感受一下家的温馨！”莫逍遥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
邢莫安笑了：“好。”
“行，我该走了，无聊了给我打电话啊。好好看门，别丢了东西——”莫逍遥一边说一边拎着行李往外走，末了还可恨地拖了长音。
“快走吧你！”邢莫安也高声回应。
现在，宽阔的四人宿舍，就剩下她一个了。
邢莫安放下书，望向窗外脱发严重成了秃头的树。
过年。
和她有什么关系？
会给她织围巾、带着她去买新衣服、给她剥糖吃、做一大桌子丰盛年夜饭的妈妈已经死了。
那个家没人真心待她，相反无一不是盘算着怎么利用她，怎么榨取她的所有价值成就姚幺，她和家里的桌椅板凳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让姚幺用的。
所以她有自己陪着就够了。
起码对她来说，邢莫安只是邢莫安。
邢莫安微微垂下头，有些病态地笑了，只是神情间还是难掩寥寥寂寞。
这么想着的邢莫安，最终决定在除夕夜出校门，到大街上去。即便无法融入这欢庆，她也要亲眼见一下这繁荣，好让自己的心有点温度。
然而当她到了学校门口，才发现大门早就锁了，警卫室也空无一人。
……失策了。
放假前准备了好多零食，不想吃就点外卖的邢莫安这一阵根本没动过出去的心思，也根本没想着过来看看大门情况如何，周围是否还有小门。
邢莫安的嘴唇微动，全是说不出的对自己的嫌弃和无语。
得，见个鬼的繁荣。
她决定退而求其次，于是原路返回，在教学楼底下的长椅上坐定，想着看个烟花总还是没问题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变得清晰起来，邢莫安才确定确实还有人在学校里，并且正在靠近。
脚步声近在咫尺了……消失了。
邢莫安抬起头，对上……诶这人怎么没有眼睛啊。
等等……原来是被刘海遮住了。
这人留个这么长的刘海做什么？
“我可以，坐这儿吗？”
邢莫安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但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了。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多半长椅：“请。”
青年拢紧了羽绒服，坐在她旁边，和她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谁也没说话，气氛一度比地面温度还要冷，邢莫安都快被这氛围冻伤了，赶紧找了个话题，先缓解掉尴尬再说。
“你也不回家啊。”
青年应得很快：“嗯。”
很好，这话题算是掉地上了。
邢莫安颇有些无语，想，那就尬着吧，反正看完烟花她就回宿舍了。
青年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放在腿上的手绞在一起，犹豫着问：“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嗯？”邢莫安偏头看他，“抱歉，我们见过？”
她翻遍了两世的记忆，也没一个刘海长得遮了一半……倏的，她睁大眼睛，声音里带着点类似于抽奖抽中了的那种欣喜：“你是在早粥铺里坐我对面的那个人！”
青年点点头，嘴角弯成一个腼腆的弧度。
“哈啊……那这么说，你也是临城人？”
“不，我是易北人。那天……只是去临城见人。”
“原来如此。”邢莫安表示理解，“相逢即是缘，何况我们这还有点重逢的意思。交个朋友吧，我叫邢莫安，主修经济学，你呢？”
青年的头往下垂了点，没有被头发全部遮挡的耳朵红了大半，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什么。
邢莫安跟着他歪头：“嗯？”
“我叫周恕，和你同系。”
啊，周恕……
“宽恕的恕？”
“嗯。”
是每次考试都因和她仅仅一分之差而位居第二的那个周恕啊。
虽然一个是第一，一个是第二，但邢莫安从未觉得自己比周恕厉害，相反，她觉得周恕这个人深不可测。
她只是认真取得满分，而周恕却能次次把分数控制在和她差一分的位置。显而易见，周恕厉害得多。
邢莫安对周恕有很多种猜想，但她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内向又腼腆，礼貌又谨慎的人会是他。
……不。
是装的。
邢莫安朝他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周恕稍稍侧过脸，正好看见她这个笑，怔了一下，很小心地笑了一下。
可惜的是，他那双碧目里闪烁着的露骨又痴狂的精光被刘海遮挡，没有进入邢莫安的视线。
同样，周恕也没察觉到她藏在眼底深处的莫名期待。
两只猛兽披着猎物的皮相互试探，等待着同一个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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