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话 月下漫步

曾王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很稳，却一丝脚步声都没有泄露，巨大的衣摆随着它的动作左右晃动，顾星每次都担心会不会扇到自己的脸。

        “李贵如果后悔了，还能出村吗？”她沉思良久，其实也没多久，也就是两秒钟，便问出了口。

        走在前头的妇人闻言脚下猛地一顿，缓缓转过头看向她，这一次倒没有变身，只是目光森森地盯着顾星，似乎在等她的下文。

        顾星顺势也停了下来，似笑非笑地任它看，一脸得不到答案不罢休的死倔。

        “既然千方百计地留了下来，为何又要走呢？”曾王氏的声音透着阴冷，但好歹正面回答了顾星的问题。

        “那可不一定，人是善变的东西，比如我，前几天还想着赶紧死了为好，如今却希望能活多久活多久。”顾星唇边的笑意加深，仰头看斜挂在天上的月亮，惨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再次成功地吓到了鬼。

        曾王氏避开了视线，垂眼看着地面，过了好一会才又说道：“你就没想过留下来？外面就那么好吗？”

        它这话乍一听没问题，其实不能深想，顾星听到后终于变了表情，有些不可思议：“你难道想过走？！”

        年纪至少能做顾星妈妈的妇人浑身一震，随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它这个表现不亚于直说顾星猜对了，一人一鬼无声的对峙中，顾星突然灵光一闪，敏锐地捕捉到了在这个世界里存在的某种生存之道，她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双眼闪着光，像看什么宝贝一般打量曾王氏。

        这小姑娘，还真是与众不同，实在顶不住顾星炙热的目光，曾王氏长长地叹了口气，扭头对顾星说道：“今晚当我什么都没讲过，你也什么都没听见，一会拿了火烛就赶紧回屋休息。”

        顾星却来劲了，她亲热地靠近曾王氏，一股恶寒瞬间席卷全身，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可这点冷显然盖不住她心中的火热，无视身体上的不适，顾星硬是凑到曾王氏跟前：“大娘，您多少透露一点，我既然来村里玩，自然是想玩得尽兴的。”

        曾王氏白她一眼，是真的白一眼，整个眼球翻转，将瞳孔藏于后侧，只剩两颗洁白中带着血丝的眼珠子：“你是不要命了吧。”

        这回轮到顾星翻白眼了，她啧了一声说道：“您别打量着蒙我，晚辈又没失礼，您没法把我变成半人半鬼，再说了，曾家祖宗摆明了看不上我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没那白烟您几位就不能把我当盘菜，对吧。”

        曾王氏被她搞得彻底没了脾气，也不知先人们是看上她哪一点了，还专门嘱咐公爹关照关照，不过她确实聪明不凡，只两天功夫便将世外村的规矩摸了个透。

        “你到底要干嘛。”妇人被她缠得没招，没好气地问道，语气中透出隐约的无奈，连寒气都散了不少。

        别说，脾气被顾星激出来后，曾王氏竟然多了点人气儿，是鲜活的人气儿，不是白天那种装出来的。

        顾星咧着嘴，笑呵呵地朝妇人深深鞠了一躬，接着说道：“您别嫌我无礼，主要是您家老爷子把我玩儿得够呛，我再不敢去招惹它老人家了，只能挑您这颗稍微温柔些的柿子。”

        第一次见说人家软柿子说得这么文艺的，曾王氏眼珠子都快翻出眼眶了，它这次什么都没说，抬腿就朝自己的屋子走，迈了两步反向顾星杵在原地不动弹，没好气地说了句还不跟上，顾星才屁颠屁颠地随她月下漫步。

        一人一鬼，居然意外的和谐，照在她们身上的月光好像都没那么苍白了。

        “李贵，它，真的没机会了？”

        “机会已经用光了，它有很多机会反悔，比如在宗祠里，你真当先人们只顾着你吗？”

        顾星有些语塞，李贵在祠堂里，不是只跳了场舞而已么，看鬼的是她，跟鬼沟通的是她，与鬼对答的还是她，从头到尾明明累的只有她啊。

        “与其关心它，你不如担心担心自己，今晚不过是开胃菜，明晚才是重头戏。”曾王氏走到门前将手置于其上，转头看向顾星，“我知道你聪明，但先人们比我公爹还要睿智，这一次只是被算计，下一次”

        它推开房门，曾福还是老样子，像个蜡像一样坐在桌前，听到声音，僵硬地扭动脖子朝向门外，对着顾星微微笑了一下，有细碎的东西从它脸上掉落。

        说不定真是个蜡人。

        顾星不再多言，表情一转，毕恭毕敬地把手中的烛台交给曾王氏，它拿起桌上的火折子点燃蜡烛，递回给顾星，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圆润地滚了。

        看着顾星捧着烛台，一副乖巧有礼貌的模样，曾王氏控制不住地又翻了个白眼，哐的一声甩上门，顾星端着烛台的手一抖，好险才扶稳，心道大娘好泼辣阴险，居然想用这种阴招害她，但顾星没想到的是，曾王氏这突如其来的一招连门内的曾福也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看着自己的媳妇儿。

        如果顾星看到了，她可能会来一句，果然人气儿是可以传染的。

        小屋里若有似无的“人气儿”在两位鬼物间流转，似乎改变了一些什么。

        对此一无所知的顾星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那株跳跃的小火苗，踏着月光朝回走，男生宿舍那边忽地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声，然后复又响起了熟悉的敲门声。

        敲门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回荡在村长家的上空，相信最东边的李贵都能听见，顾星等了一会，也没听见里面的人有胆子开门，她在心里默默为乔乐杉点了根蜡，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那砸门声似乎还有节奏，顾星回忆了一下，当年在小破站听的那首鬼畜怎么唱来着？哦，我知道你在家，别以为躲着不开门

        她踩着节奏往回走，没过多久就到了，在顾星准备开门进屋的瞬间，远处震天的拍门声终于被某块板子碎裂的‘咔嚓’声代替，噪音刹时消失，然后便是长久的死寂。

        嗯今晚还会剩下几个活人呢？

        顾星打开房门，一张苍白的脸怼在门口，无神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知王慧在这里“站”了多久。

        她的胸脯毫无起伏，脖子有明显的弯折，显然已经被扭断了脖子断了气，顾星偏头调整视线，越过王慧的尸体看向屋内，赵小六和钱悦像两根木头般分坐在大通铺的两端，同样直勾勾地看着门口。

        应该说，等着她回来。

        顾星叹了口气，尽量小心地避开堵门的王慧，她现在全凭尸僵才能站着，万一碰到她，下一秒肯定会倒地，到时候还得自己去扶。

        你知道死人有多沉么？死沉死沉的。

        随着烛火散发出的温暖光线充满房间，三个死人似乎吸收了什么能量，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回来啦，外面冷不冷？”赵小六笑眯眯地问道，仿佛刚从被子里钻出。

        “都怪我，要是我不怕，就陪着你去了。”钱悦紧随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话道。

        顾星将烛台放到桌上，小火苗跳了一下，发出细微的爆破声，一个女声从身后响起：“下次还得叫上姐，你昨天起夜不就是姐陪你去的么。”

        顾星直起身，转头对站在身后、言笑晏晏的王慧，露出了一个羞涩的微笑

        【作者题外话】：顾星：一人三鬼，好刺激。

        乔乐杉：你就不能来看看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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