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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仇恨


徐迦南难得的好睡眠,硬生生将三个人的梅园之行,变成了傅青山跟天天父子俩的活动。

        天天因此很不开心,不过傅青山今天是打定主意沉浸式陪伴,一会儿追着他满园子跑,一会儿又躲迷藏,再不然干脆带他趴草地上看蚂蚁打架,直到把天天精力耗尽,他对徐迦南的那点不满也就彻底彻底打消了。

        徐迦南这一觉睡得特别沉,身上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就连这一路都在隐隐做对的腿痛也缓解不少,好像做了梦,到梦还没做明白,就被一只落到脸上的蜜蜂跟惊醒了。

        徐迦南醒来才知道傅青山往自己身上盖了他的外套,起来拿着抖一抖,然后去找傅青山和天天。

        天天正撅着屁股给两拨打架的蚂蚁当裁判,都没意识到身边什么时候又凑过来一颗脑袋,直到徐迦南因为小家伙快要掉下来口水忍不住笑时,他才惊喜得差点跳起来,全然不顾周围那么多人,大声嚷道:“叔叔,你怎么才睡醒啊,我等了你好久!”

        天天当然不是责备他,但徐迦南自觉理亏,好好的天气好好的梅园都给他浪费了,还耽误天天游玩。

        “抱歉,是叔叔的错……”

        “哪里的话,你这两天太累了。再说他也一点没耽误玩,不信你问问他都干什么了。”

        傅青山让天天自己说,小家伙说到玩就如数家珍,都忘了他的本意是什么,傅青山还适时地揭他老底儿,说他就这么会儿功夫,已经吃了一个苹果一根香蕉一包饼干以及一块蛋糕。

        “知道的会说咱们是来看梅花的,不知道的估计以为我们是在参加美食节,是不是啊天天?”

        “才没有!爸爸乱说!“

        徐迦南被逗得发笑,虽然错过了一些时候,接下来还是陪着天天疯玩了一阵。

        中午时三个人在一株梅花树下席地而坐,吃了一顿品类繁多的野餐,天天平时被管着不让吃零食,今天算是可名正言顺大快朵颐了,因此十分尽兴。

        午餐后徐迦南突然说公司催他回去上班,傅青山怕耽误他工作当然没话说,天天小家伙从上午积攒的不满却在这会儿爆发了,抱着徐迦南的腿不肯松手,委屈恳求:“叔叔明天再去上班不行吗?我想跟你玩……”

        傅青山惊奇于天天对徐迦南的依赖,这孩子对谁都没有这样,一面抱回来哄着教育着,一面让徐迦南别介意。

        介意自然不会介意,徐迦南只觉得小孩子的喜欢让他深感荣幸,也因此越发内疚。

        他骗了傅青山和天天。

        他们谁都不知道,他提前退场不是因为上班,而是临时起意去另一个地方。

        离梅园不足五公里偏西南一角,有一个公共陵园,那是徐安西长眠的地方。

        其实早上出来时,徐迦南还没意识到这两个地方离得这么近,还是吃饭时傅青山对天天寓教于乐,让他突然产生这样的联想。

        宝剑锋自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徐迦南小时候学的第一首古诗就是这个,而徐安西是他的启蒙老师。

        徐安西说他喜欢梅花,喜欢它的桀骜不群,淡雅不俗。

        其实徐安西骨子里也差不多,所以在以顺从为训诫的徐家人里,他显得那么与众不同。

        梅园门口有卖梅花的,是那种连着枝折下来的,徐迦南买了几支,然后一路走到陵园。

        五公里不远也不近,足够他想很多,但说到底也只有那个名字。

        陵园即便在这艳阳三月也还是过于阴冷,徐迦南拾级而上,熟门熟路找到属于徐安西的所在。

        墓前的平台上有花,名贵的白玫瑰郁金香,还有进口水果,这样的大手笔显然出自卢敏或者徐诗贝。

        但以徐迦南对徐诗贝的了解,她这会儿应该忙着跟新男朋友约会,不会有时间和心情来看她二哥。所以大概率来的是卢敏。

        徐迦南走近了蹲下来,往那些花上扫了一眼,花瓣上似有若无地带着些水珠,新鲜确实是新鲜。他于是扭头四下搜索,并没有看到人,想来卢敏刚走不久。

        她走了才好,不然墓前相逢,吵架在所难免,到时别的不说,只怕辜负今天的阳光,还有送给徐安西的梅花。

        在墓碑前把梅枝细致摆好,想了想又往边上挪一点,好跟那些俗不可耐的花拉开距离,做完这一切,徐迦南抬头对石碑上的照片嘲讽一笑,说:“看到没,一大家子,最了解你的人却是我。”

        自然是没人回应。

        徐迦南干脆坐下来,抻出长腿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用手挡着风点燃两根,一根自己抽,另一根放到碑上。

        “没有你买的那么好,将就着抽吧,我争取下次来给你带好点的。”

        照片上的徐安西和煦地笑着。

        这笑是从拍下来那一刻就定格了的,拍的时候笑得那么开怀,却不晓得后来被放在了石碑上,供亲人凭吊,或是被那些不认识的人瞥上一眼,再感慨一句世事无常。

        谁让他那么傻,傻到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傻到根本不会去在意自己会不会死。

        徐迦南深吸一口烟,回头与照片对视时,身后不远突然惊起一只飞鸟,那是一双受惊后奋力扑棱的翅膀,随之而起的清亮长啼,将陵园上空笼罩的死寂撕开一条裂缝。

        徐迦南目送那鸟朝山下飞去,转回视线时竟意外扫到十几米外伫立着的人影,一身素白,连脸都是白且阴沉的。

        是卢敏,可她不是应该已经走了吗?

        徐迦南目视着那边,不无讥讽地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是命该他们在这里相遇,徐安西也阻止不了。

        卢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飘过来,隔着几步之远居高临下盯着徐迦南,那张刻意素颜的脸与其说是阴沉,这会儿倒不如说是厌恶更明显一些。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问。

        徐迦南干脆把曲着的另一条腿也伸出去,双手后撑,坐得越发闲适,扬起脸从叼着半支烟的两唇间吐出一股歪歪扭扭缠缠绵绵的白烟。

        “您看不出来?”徐迦南嘲讽地笑,“天气这么好,我当然是来找我最亲爱的二哥叙叙旧。”

        徐迦南当然知道卢敏最怕什么又最厌恶什么,但也没忘记她的高血压,那是她的尚方宝剑,在任何不利于她的时刻都可以拿来剑指对手,所以即便再很她,他也不得不在收敛一些。

        但卢敏生性刚硬,容不得半点含糊,以至于被徐迦南故意说的暧昧的话成功刺痛,新仇旧恨一并清算,声色俱厉地再次质问道:“谁允许你来的?你这个害人精刽子手,我好好的儿子被你害死,你还有脸来看他……”

        卢敏的爆发在徐迦南看来毫不意外,因此也不会让他生气,不仅不气,他反而笑起来,越发吊儿郎当地回敬:“您这话可真好笑,这不是公共陵园吗?徐安西不是我哥?既然他是我哥,我就能来看他,用得着谁允许吗?”

        “你哥?他是贝贝的二哥,是你哪门子哥哥?我这肚子只生下过他们三个,可生不下你这么没教养的东西,你跟你妈一个德性……”

        那是徐迦南刻在心里的疤,一辈子无法愈合,卢敏这是照着伤口精准刺下一刀,让徐迦南无论如何压制不了心里窜起的怒火。

        他把烟拿下来,在手指间捻碎,沉下脸冷道:“您真是年纪越大记性越不好,不记得我有二哥,您也不能不记得您还有个亲妹妹呢。她叫卢婕,比您年轻,还比您漂亮有才华,您怎么能忘。”

        不知道是徐迦南挑衅的态度,还是他故意说的那些关于卢婕的话,让卢敏犹如一只吹涨的气球被刺中,尖物还没有□□,她便维持着鼓涨的状态,瞪着眼说不出话。

        徐迦南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他很清楚那目光淬了毒,要在他身上剜出无数个洞来。

        但他赢了不是吗?

        徐迦南拍拍屁股,怡然自得地从地上起来,当着卢敏的面对徐安西笑着说:“嘿,别说我不陪你啊,但你知道我讨厌什么,所以我要走了,改天看心情再来。”

        看他真的要走,卢敏仿佛突然从梦魇中挣脱,踉跄着冲上前一把抓住徐迦南的手,在他有所反应前,利落干净地甩上一个耳光,那么清脆的一声,几乎要在这山上引起回响。

        “你刚才说什么?卢婕是比我年轻漂亮有才华,所以她就可以破坏我的家庭?哪怕我是她亲姐姐,那个男人是她的亲姐夫?!你是她亲生的,难怪你会说出这种狗屁不通的话来!我告诉你,我就是恨她,就是讨厌你,可我还是心软啊,当年没把你丢在那个地方自生自灭,没有让你跟着你那不要脸的妈一起死……”

        “你说够了没有!”徐迦南低吼,无处发泄的愤怒让他把自己的嘴唇咬破都不自知,“她已经付出了她的代价,那你们呢?你们就没有错吗?徐远道没有错?你也没有错吗?”

        卢敏目眦欲裂,用盖过他的声音尖刻道:“我有错!错在不该让你进我的家门!错在不该以为孩子都是无辜的,所以这么多年一直供你吃穿用住,没有哪一样东西比他们的差!还错在没有及时发现你竟然是个同/性/恋,你和你妈骨子里一样贱……”

        “够了!”徐迦南脸色苍白,双眼却通红,反手甩开卢敏的钳制,退开两步,哽着喉咙说,“因为你是徐安西他妈,我今天仍然当你是长辈,不跟你计较……”

        他顿了顿,将难受吞下,冷冷盯着卢敏生硬道:“……有些话我本来不想说,是你逼我的……你问我哪来脸看徐安西?是,我承认我没脸,我不该来!你就有脸来吗?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你知道他的梦想是什么吗?你跟徐远道一样,从来只在乎你们自己。除了面子财富地位,你们还在乎过什么?我妈在你眼里不过是个破坏你们幸福的无耻之徒,那你曾经试图追究过是谁让她走上那一步吗?她抑郁发疯,她跳楼自杀,你的家庭得以保存,但你真的问心无愧吗?这么多年你有没有一次梦见过她,她会不会像小时候你们玩耍时那样喊你姐姐?”

        这些话在徐迦南心里已经发酵了十多年,就是因为他曾经存有幻想,才一直没有宣之于口。

        当然眼下他也并非不冷静,反而是冷静地意识到,他过去的幻想是多么虚无缥缈。

        家,那是个注定跟他无关的地方。

        此时此刻,他因为幡然醒悟而再也无法逃避心里的恨。

        他恨徐远道风流而无担当,恨卢敏自私刻薄,恨徐晋东知情不告,恨徐诗贝恃宠而骄处处与他作对,当然更恨自己,恨他身上无法剥离的属于徐家的基因……

        他狠所有人,惟独恨不上徐安西。

        然而讽刺的是,徐安西偏偏因为他而丢掉性命。也难怪爱子心切的卢敏始终坚持他是害死徐安西的凶手,徐家个个深爱的徐安西,不幸成了他报复他们的牺牲品。

        卢敏的笃定不是没有理由,因为有恨就有动机,徐迦南对徐家的恨真切而强烈,于是她的逻辑无懈可击,说得多了,徐迦南自己都信以为真。

        徐安西离开的两年里,卢敏仇视着徐迦南,徐迦南又何曾不是一面痛恨他们,一面又在自己心里背负着杀人凶手的枷锁。

        正是这两种全然矛盾又看似互为因果的情绪,在徐迦南心里持续不断地时而争斗又时而融合,最终形成无法突破的牢笼,将他囚囿其中。

        徐迦南不想回顾过去两年里他所承受的痛苦,只是如今挣脱牢笼回头看,他不禁再次为卢敏的冷漠震惊,同时也震惊于她是如何赤/裸/裸地展示她的刻薄本性,由着它来决定她记住什么而忘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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