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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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喜欢清宁,  其一是她不爱读书,不思进取,其二是她看到她的时候,  她总一副风流的模样。谢玉瑛厌恶薄情的人,不论男女,  更何况一个薄情的女子嫁人后能有什么好下场?

        以前她懒得管,  现在看见就忍不住多说几句。

        清宁听她说“多读些书”却笑起来。

        谢玉瑛皱眉,  “若觉得哪里不对大可指出来。”

        清宁摇摇头,“不是不对,只是专情的标准要如何算?两个月?一年?十年?”

        马车已经渐渐走到谢府门口。

        清宁又说,  “还是一辈子?”

        谢玉瑛不觉得一辈子有什么不对。她入了道门,就会一辈子喜欢道法,并不会途转而钻研其他或者转投佛门。姻缘和爱情照理也该如此,许诺后就是一辈子的事儿。

        清宁道,“或许这是你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而不是其他人的。”

        她目光落在谢府门口,那里有个新搭好格格不入的棚屋。

        她含笑道,“不如打个赌,赌约……就一支玉簪好了。”

        不知是不是白日一番“谈心”,  谢玉瑛对清宁态度好了许多,夜里特意让人给她送了一个木头箱子。

        送东西的丫鬟一边行礼,  一边替自家主子说好话,“是我家小姐一些珍爱之物,因觉得和您投缘,所以送了来。”

        清宁有些好奇这些“珍爱之物”是什么,  吩咐流光去打开了。

        却看见木箱整整齐齐放着一叠书,有《道德经》、《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阴符经》等数几本,  书页泛黄有些发卷,上面还有稚嫩的笔迹,可见被持有者反复摩挲阅读,说是珍爱之物没有丝毫夸张。

        清宁不好白拿这些东西,但她真拿不出这样批注详细的书本,干脆让流光往木箱里捡了些难得的“三侠传”,“五义说”的话本,和从谢思霄那里要来的珍贵画册,几盒去岁去南疆得到的艳丽首饰等零零碎碎东西放了一箱子。

        等到丫鬟走后,流光嘟囔着把东西整理好收拾起来。

        清宁有一个硕大的屋子作为库房,专门摆放她从小到大得到的礼物。这个库房里,谢思霄和施云台所赠之物最多,所以各自独占一个博古架,此外还有老太太的、闺密友的,但大多是昂贵的首饰、布料、小玩意儿,少有送书,更不要说是旧书。

        流光不大情愿道,“大姑娘也太埋汰人了,我只听过穷人家穿百家衣,送旧衣服的,这哪有世家人送别人旧书的,又不是没钱买这些东西。”

        清宁知道她想躲懒了,看了她一眼,“喜好不同而已,旧书对于她来说好比我用过舍不得丢的旧鞭子,若我送人,那你也要说我吝啬?”

        流光被她不轻不重敲打一下顿时老实,但想起她从小到大用坏的几十根鞭子,放在一个博古架上从下到上整齐排列,每逢单月都要取出来精心打理,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不免头疼起来。

        自上次说过话,清宁已经有十余天没有见过谢思霄,戳破窗户纸之后两人之间总有些尴尬。谢思霄倒不是忽略她,派来指点她功夫的师傅十分用心,看得出被人特意吩咐过。

        再下次见面就是开祠堂上族谱,开祠堂要大年三十祭祖,把清宁名字写上去也有理由。

        楼家兄妹不止一次跟着谢思霄出生入死,对外说照顾故人之子听起来也并不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但大院无私事,总有接近真相的风言风语传出,让人心生烦闷。

        迫于谢思霄的威势,无人敢去触他眉头,但谢玉瑛和谢丛之是他最宠爱的儿女,谢丛之询问起来也没了自家娘亲那层顾忌。

        听完谢丛之的话,谢思霄淡淡道,“皇后娘娘去世,今上要娶一个女孩子,要一个真正的谢家女。”

        顿了顿又道,“你觉得让你亲妹去还是让你二伯母家的玉簪去好?”

        谢丛之有些小聪明,思索后以为自己看透真相,“如此确实该给那丫头一些恩惠。不过她在谢家养了这么久,她怕是早对我们忠心耿耿了吧?”

        谢思霄没回答,挥挥手让他走了。

        这话被谢丛之学给大夫人和谢玉瑛听了,和一根筋的谢丛之不同,这两个女人敏锐地觉察到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大夫人没说什么,只有谢玉瑛皱起眉毛记在心里。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年关。

        选妃是来年开春,不出所料,清宁会在明年三月成婚,照此算来,这会是她在谢家过的最后一个年。

        新年里要祭祖,请财神,祭灶,换桃符等,更有二三流世家趁此时登门拜访。碍于过年,谢家遇到不对付的世家也不会拒之门外,例如宫“赐”御礼的公公,在背后使软刀子的张家。就连施家也得到颇为不错的礼遇。

        清宁去请安时谢思霄正巧接待客人,她留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就听见有敲门声传来。

        她喊了一声“流光”,流光把门打开,看见施家几位公子挨个儿站在门口,一水流光风霁月的公子,好比庭前玉树,让人见之心折。

        清宁今日安安份份穿着红色袄裙,做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打扮,单独和这么多陌生男子攀谈总归不太好,于是行了一个礼,准备出门去。

        却被其一个拦住,笑嘻嘻说,“谢家妹妹,谢家伯父借我们些书,我对这里不熟,又怕弄乱了书房,不如你让人帮我找找。”

        清宁命一个侍从进来,那人依旧不依不饶道,“这可不成,他区区一个下人,又做不了主。”

        清宁确认这人就是找茬来的,一脚踢断了一旁红梨木制成的一个木头架子,冷笑道,“不如先等一等,不然我活动腿脚时踢到什么就不知道了。”

        她这手能吓走别人,却没法拦住施云台。

        施云台背手持着扇子,自顾自走进书房,打量四周道,“谢伯父这方新砚台可真不错,泸水的苴却砚,也不比我送的那方差多少。”

        清宁看他假模假样在屋里转悠两圈,嘲讽道,“来便来,何必故意带人来挑衅我?”

        施云台笑了一声,饶有兴味地问她,“你觉得这就是挑衅?那我可真无趣。”

        一旁的流光也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清宁不爱穿女装的原因之一就是总有人借机挑事,有时候是借口她衣裙不够美,有时候是说她年纪小,五花门什么都说得出来。

        这种人她一概归结为看不惯她。

        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无聊的世家子,专门逮着个姑娘家比划拳脚,所以真相乃是调戏,只是没人戳破而她自个儿一直想不到那处去而已。

        施云台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清宁也没理他,她心总归有些疙瘩,推开窗户准备纵身跳出去,却被这人一句话拦住脚步。

        “我父亲想趁过年商量谢、施两家的婚事。”

        清宁转头看他,“谁?”

        施云台懒洋洋从兜里抓出个荷包,“我和谢家嫡长女。”

        施家最拿得出的男人,和谢家最有盛名的才女,照理说是天作之合了,可是一想施云台吊儿郎当和谢玉瑛不苟言笑,严厉呵斥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

        还没笑呢,隐藏一段时间的系统弱弱跳出来刷存在感,“这是不行的,你知道。”

        清宁听见它说话就头疼,忍不住嘲讽坐在对面的人,“或许你配不上。”

        施云台笑着赞同,“我认可你的话,比起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发脾气的样子让人吃得消。所以我劝说了父亲。”

        清宁分不清他话里情绪,又对这样满不在乎似真似假的言语实在厌烦,正要抛出一些有距离感的言辞,却眼睁睁看见一个东西抛进她怀里。

        是他刚刚把玩的那个绣着荷花的荷包。

        荷花栩栩如生,这般精巧的绣法一看就是施公子的手笔。

        她有次犯错惹来一向好脾气的谢思霄大发雷霆,不敢回家,只好翻墙到施府,躲进施云台院子里。

        结果被下人领进房,看见平时风流不羁的施公子在烛台下咬牙绣那方熟悉的手帕。听见声音,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登时流下眼泪。

        清宁被吓得手足无措,她没想到只是一个手帕而已,他还亲自绣了,不仅如此,堂堂铁血男儿还被欺负哭,实在罪过。

        她拿出哄姑娘的劲哄他,差点脱口而出山盟海誓,施云台却把她推开,不咸不淡道,“熬夜太久而已。”

        于是清宁又得到施公子完美外表下一个值得嘲笑的秘密。

        此时她只是捏了捏荷包,就知道里面放着什么——一方玉佩。

        她把荷包放在桌上,拒绝道,“不用这么贵重的礼物。”

        施云台淡淡说,“不是礼物,是压岁钱,去年也给过的。”

        他弹了弹袖子出得门去,那方玉佩被留在原处。

        压岁钱仿佛是件很遥远的事情,清宁和施云台打赌窗外的柿子结果单数亦或者双数,输者要行晚辈礼。

        施云台性格狡黠,藏了一个果在袖,害得清宁输得赌约,不得不唤对方叔叔。

        她本身不大服气,结果转身“假叔叔”却从兜里掏了一把弓弩给她作为“压岁钱”。

        清宁当下什么气都不剩,喊他“爷爷”,把他喊得直打跌也没得到更多年礼。

        这些脉脉温情只存在于过去的记忆,当她试图从找到一丝相似的痕迹,却发现与施云台渐行渐远。

        清宁拿起荷包摩挲了一下,发现里面装着的大概是个小鸟的玉佩,玉匠会雕朱雀,雕凤凰,雕孔雀,但没人会想到雕一只猪或者一只麻雀,只有施云台会这么做。

        最令人诧异的是,当如意楼很多姑娘得知他喜好后,反而觉得他品味高雅竞相效仿。

        清宁把荷包握在手里走出门去。

        谢思霄招待完客人,坐在一株梅树下和谢玉瑛对弈。

        一匹枣红色的小马围着他们转来转去。

        清宁喊了一声“舅舅”。

        谢思霄不介意她称呼,招呼她,“来下棋。瑛娘的棋艺又进步不少,我实在有心无力。”

        清宁一眼看穿他打算,假作不知道,“观棋不语,我看看就好。”

        说完把一个荷包放在桌上。

        谢思霄不在意地问,“哪来的?”

        清宁道,“施公子送的。”

        不等他说话,又道,“以前喊他叔叔,他说给的压岁钱。”

        谢思霄胡子摸不动了,眼睛瞪得老圆,“他是你哪门子叔叔?就知道欺负小姑娘占你便宜,以后谁敢让他进门,我非得把他当场杖毙。玉佩你别管,我替你还回去。”

        谢玉瑛却慢吞吞道,“今早父亲不是拿着请柬说一定厚待施家人。”

        谢思霄被她噎得结结实实,干脆仓促拿了玉佩离去。

        他本是好意,想要两个姑娘好好相处,清宁是他女儿,谢玉瑛也是他女儿,按照他想法,两个姑娘以后都要嫁出去,世界上最亲近的关系乃是血缘,等嫁到不同人家,两人还不是得互为犄角互相倚靠。

        可是等他走后,气氛却沉凝起来,谢玉瑛甚至连话都不说,一个人左右手互搏,一盘棋下得津津有味。

        清宁假装没发现她的心不在焉,也不太明白她情绪变化,只能将此归结于大小姐喜怒无常。

        她不想再陪大小姐玩什么温和劝解的游戏,用一颗糖骗来踢踢踏踏闲逛的小枣红马,摸了会儿小马柔软的皮毛,才对大姑娘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了。”

        谢玉瑛用玉石棋子敲着棋盘,看不出思绪飘到哪里,等到清宁要出院门,她忽然喊了一声,“妹妹?”

        清宁心一动,转头看她。

        谢玉瑛冷淡道,“居然猜对了。”

        清宁没说话。

        谢玉瑛挥手,表情更加疏离,“虽然已这个时辰,但也不好挽留你,还是下次见吧。”

        清宁琢磨了一会儿她表情,琢磨不出什么含义,慢吞吞已走回自己的小院子。

        今日正是腊月二九,天上挂着一轮不太明显的孤月。

        潇湘园冷冷清清,连烛火都透着单调的味道。

        但好在,她已经花十年时光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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