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6）
长南二中的礼堂一年只用两次，一次年底新年晚会，一次高三的百日誓师，偶尔碰上十年一次的校庆，侥幸能够在这一年里打开第三次。
百日誓师的动员大会这天，礼堂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次开张。
高三年级早早被拖到了礼堂外排队，林惜南趴在“高三（6）班”的牌子上，困的眼泛泪花。
为了补因为生理期拖欠的习题，前一天晚上林惜南趁李如言睡觉之后熬到了两点半，语文课不出所望地睡了过去。还没等她睡够，刘程一句“找两个人上来默写”给她吓的清醒了过来，生生熬到了下课。
钱主任拿了个大喇叭在门口忙碌，林惜南揉揉眼睛，绝望地瞪着眼睛。
徐时经过的时候，见她一脸痴傻，笑了：“干嘛呢？”
林惜南：“cos黑猫警长。”
徐时：“？”
林惜南眨眨眼：“眼睛瞪得像铜铃。”
日头高照，二月底的温度不高，太阳晒久了还是有点毒辣。林惜南把牌子立好，蹲在了班牌的阴影处，困的快要产生幻觉。
李浙戴着工作牌走到高三六班的队伍前面，前后看了一圈，愣是没找到目标。
她迷茫地问前排的女生：“学姐，你们班林惜南学姐呢？”
林惜南蹲在地上摇摇晃晃，乍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抬起头清醒了过来：“啊？”
李浙一低头，才发现林惜南困的眼睛都睁不开。她哭笑不得地拉起林惜南：“学姐，学生代表先去后台准备一下。何以学长已经过去了，我们先进礼堂，外面好晒。”
林惜南拽着李浙的手起身，靠着牌子打了个哈欠，然后把牌子递给了第一排的女生：“宝贝儿帮我拿一会儿，你挡挡太阳，不想拿就给周融喊来。”
女生接过牌子，林惜南才腿脚发软地跟着李浙往后走去。李浙拿了张工作单，一边走一边和林惜南说着详细流程。林惜南心不在焉地听着，拐过弯撞见十三班的班长，身边站着江洇。
十三班的班长是个十分乖巧的女生，和她笑着打了个招呼，林惜南勾着唇角牵了牵她的手，扫过江洇的时候就收了有点浪荡的笑容，礼貌地说了句“江老师好”，绕过了十三班进了礼堂。
礼堂此时还很是空旷，后台倒是挤满了人。林惜南被拖到了化妆台前，碰见了因为脸太素净正在被迫安排的何以。
她顺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撑着下巴乐道：“哟，这干嘛呢，怎么一副赴死谁表情啊？”
何以黑着脸：“闭嘴。”
林惜南鹅鹅鹅地笑起来：“那可不行，老师我和你说，何以这脸打不了粉底，给他把眼线画上，对对对就那个棕色的，跟他眼睛一个颜色，绝配。”
何以蠢蠢欲动想给林惜南来一下的手再也忍不住，抬手就想往旁边拍过来。还没等他伸到半空，充当化妆师的老师一把按住他：“别乱动，眼线画歪了！”
林惜南又鹅鹅鹅地笑了起来。
又等了十分钟，场内终于布置好座位，从一班到二十六班挨个进了凉快的礼堂。江洇走在十三班的最末尾，拿着手机跟着队伍，坐在了后排。
会场内吵吵闹闹，江洇同身边的学生说着话。旁边传来一阵声势不小的喧闹，江洇往右侧看去，观众席的空地后面走过来两个穿校服的学生，一男一女，很是养眼。
何以坦然接受了自己被画上了眼线口红的事实，跟凑过来的男生打打闹闹。走在他旁边的女生扎着高马尾，漂亮的脸上勾着明媚的笑，不知听到了什么话，笑着打了一下身边的何以。
那是已经很久不曾扎起头发的林惜南。
江洇看着她，几乎要出神。
许久，钱主任注意到了后面的动静，骂骂咧咧地走过来，驱赶了这群小兔崽子，才重新回到前排。
林惜南笑着撩了一下扎起来的长发，前后看了一圈，同何以打了个招呼就朝着江洇的方向走去。
江洇心脏猛的一紧，乍然回过神，点开了手机在屏幕上划了几下。
屏幕上切换过各个软件，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江洇努力地想把注意力放到手机上，却总是不自觉地听着身后的动静。
林惜南走近，和熟悉的同学说了几句话，又靠近了一些。就在江洇已经条件反射一般觉得林惜南下一秒就要到自己身边来，和自己说一些可爱的俏皮话时，林惜南从他身后过去，往前走了一点。
s型分布的班级，高三六班在高三十二班的前面坐着。林惜南走到旁边那片位置的最后，一边说着“不好意思”“借过一下”，一边穿过人群往前走，离他越来越远。
声音软糯，一点点侵蚀着他的情绪。
江洇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惜南的背影上，很久才移开。
林惜南在王粤汀给她留的座位上坐下，伸直了腿，靠在同桌身上撒娇道：“好困啊——”
王粤汀抱着她的外套，笑着给她盖在了身上。
林惜南闭上眼睛，安详地说：“宝贝儿，一会李浙来的时候喊我一下，我再睡会。”
王粤汀摸摸她的发尾，调整了一下坐姿：“还是扎马尾好看。”
林惜南挑起一个柔和的笑。
暖色灯光打在观众席，眼前是一片橙黄色的光斑，透过这些光斑，林惜南勾勒着刚刚看见的背影，逐渐平缓了心跳。
走过来的这一路，她凝视着江洇，和同学说话的时候，余光都不曾离开他的身影，
身后这么大的动静，江洇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低着头和身边的女生说话，根本没有理会过她这边的动静。
一次都没有。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刻意抬高的声调，是她一个人唱出来的喜剧。
林惜南没等到李浙来喊她，“全体起立，奏国歌”的女声刚响起，她就被吓的醒了过来。彼时她半睡不醒的梦里，江洇刚刚坐到她旁边来。
睁开眼，左边是王粤汀，右边是五班的同学，没有梦里的人。
她掩住了一丝失落，立正站好。
按部就班的流程有些无聊，但校长和教师代表致辞里的慷慨激昂依然能够挑动起精神有些颓靡的高三学生的激情。林惜南在后台的楼梯上坐着，觉得血液开始沸腾。
何以凑在她耳边小声说：“我都有点后悔瞎抄了一篇稿子。”
林惜南也小声回道：“校长的稿子是抄的。”
何以问：“你怎么知道。”
林惜南侧头：“你猜？”
何以无语地看了她一眼：“不至于你俩抄的是同一版吧？”
“噗。”林惜南乐了，“怎么可能。校长的稿子是朱主任写的，我看到朱主任电脑上开着之前那个校长的稿子。”
何以也笑了：“大家都一样。”
“能一样么。”林惜南晃晃腿，“人家抄的有水平。”
观众席掌声响起，林惜南推推何以：“去吧，皮卡何。”
何以笑了：“知道了，皮卡南。”
礼堂不似新年晚会和校庆一般昏暗，明亮的灯光照在观众席，江洇坐在后排搭着长腿。
钱主任喊着“下面由学生代表发言”的时候，江洇从手机里抬起了脑袋。
何以穿着校服走到正中间，江洇听了个“大家好”，就又拿起了手机。
前面的女生叽叽喳喳说着话，时不时还笑几声。江洇听了一耳朵，抓到了“好帅”，“也太白了”的字眼。他又看向何以，眯了眯眼睛，坦然地承认了何以确实长得很帅。
也难怪两个人一起出来的时候会引起学生起哄。
江洇抿了抿唇，耐心等着何以讲完。
不同于从前文绉绉的演讲稿，江洇第一次发现，当他是老师时，听慷慨激昂的鼓舞和当学生时候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林惜南灿若星辰的笑被灯光打的清晰明亮，嗓音不似和他说话时候的绵软，透过音箱传遍整个礼堂的声音清亮许多，一字一字地敲击在江洇的心脏上。
说起来，两人不怎么私下见面的日子，倒是林惜南能每天听着他讲课的声音。
江洇觉得乍然涌上心头的那股仿佛亏了八百万的情绪很是好笑。
林惜南读完了激动人心的稿子，往旁边站了站。何以拿着一张纸走到她旁边，占据了另一个立麦。
江洇跟着学生站起身，隔着大半个会场看向穿着校服的女生。
右手握拳，唇齿张合之间，誓词顺着麦克风传出来。
两个人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说不出的张扬。
江洇听的心不在焉，又全神贯注。
一场宣誓下来，他好像什么都听进去了，又好像仅仅在捕捉某一条声线，不曾关注过内容。
一直到大家又重新坐下，他才悠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在出神。
晃晃悠悠地坐下，那不足一分钟的嗓音萦绕在灯光里，恍然大梦一场。
-
教室吵吵闹闹，大课间还没结束。林惜南甩了甩头发，前脚刚踏进教室的门，徐时的声音就从后面传了过来：“林惜南，来我办公室一趟。”
要完。
林惜南朝同桌笑了笑，松开她的手准备赴死。
王粤汀问：“怎么了？这副表情？”
林惜南回头笑了下：“能怎么了，干坏事了，有人告状了呗。”
王粤汀一脸的一言难尽，松手放开了林惜南。
办公室的人还没来齐，林惜南推开门，看见江洇和徐时面对面站着说话，江洇还拿着成绩单。
林惜南就着门的掩饰，换下了“老子谁也不怕”的脸，乖巧地走了进去：“老师，你找我？”
徐时笑着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过来：“你怎么回事？”
“啊？”林惜南懵了一下，“成绩出来啦？”
徐时挂着笑，佯装生气：“可不是成绩出来了？江老师都找到我这儿来了，你这次物理怎么考的？”
林惜南歪了歪脑袋思考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啊，是不是我答题卡涂岔了的事情？”
陈良回过头：“你又涂岔了？”
徐时：“噢，看来还不是第一次涂岔了？”
林惜南不好意思地笑笑：“高一有一次没扫出来，后来查出来好像是学号错了一位。”
徐时把成绩单放到林惜南面前，笑骂道：“你看看，理综237，物理都跟生物一个分了。你是看快毕业了先把江老师气死，是吧？”
林惜南扑闪着大眼睛朝江洇眨了几下：“江老师，我没有，这次是意外，我快收卷了才发现我涂错了。”
江洇看着林惜南演技狂飙，又是茫然又是诚恳，被噎的说不出话。
“你怎么不等高考再涂错呢？”徐时卷了卷成绩单，往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林惜南没敢躲，挨了一下：“老师，我真的错了。我这次掉到多少了？”
“你还好意思问？”徐时说，“第八，你一会儿好好跟江老师认个错，被罚了我可不管你。”
……？！
啥玩意儿第八？！
“啊……？”林惜南伪装的茫然变成了真正的茫然，拿起成绩单从前往后扫了一眼。
数学146。
好，可以，真不错。
难怪物理考这破分数都没被徐时骂。
得是压轴的选择题和填空题都蒙对了，并且祖坟冒青烟所以圆锥曲线百年难得一遇地没算错。
江洇看着林惜南实实在在呆愣的样子，无奈地笑了。
“晚自习来我办公室一趟。”
最后通牒。
林惜南走在江洇身后，没心没肺一般地挑了下唇角。
“我操，你还是人吗？”张然拿着林惜南的成绩条，双手在颤抖。
林惜南挑眉：“我要是高考也有这运气就好了。”
张然抬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啊。”林惜南说，“选择题最后一题我没看，直接选的d，填空题最后一题我也没看，蒙了个12，这两题十分我从来都是扔掉的，哪想到这次全蒙对了。”
王粤汀啧了两声：“真不是人。”
林惜南轻笑一句，凑到她身边悄声说：“早知道物理好好写了，我算了一下，我能超陈铭十三分。”
陈铭靠在桌子上，把张然的爪子丢下去：“你可以再说大声一点，我怕我听得不够清楚。”
林惜南靠在王粤汀肩膀上咯咯咯地笑起来。
王粤汀抬手拿过张然手上的成绩表：“我都考的比你高。”
她歪着脑袋问：“那你晚上怎么办？”
“能怎么办，直接去呗。”林惜南甩了一下马尾，“要不是为了让他来找我，我至于考这破分数么。”
王粤汀笑了笑。
夜幕落下，上课铃响。
林惜南站在卫生间的镜子里，重新扎好了有些松散的长发。
她同镜子里的人对视了很久，终于确认全身上下再没有一点不合适的地方，转身下楼。
晚自习上了有几分钟了，有排班的老师齐刷刷地去了五楼，没有排班的老师齐刷刷地下班回家。江洇看着面前被他扣下的答题卷，来回翻了好几遍。
心口的跳动声越发明显，如锤一般的心跳声一下下砸在林惜南身上。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江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进来。”
门被推开，晚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外面的女生在校服外面套了一件外套，走进来之后关上了门。
林惜南站在旁边，嗓音沉静：“江老师。”
“来了。”江洇站起身，把旁边的椅子搬到了办公桌旁边，“坐。”
又是这个位置。
又是一模一样的距离。
林惜南微微偏过脑袋，笑的有点嘲讽。
也许是因为最近的心情不太好，也许是因为这个位置让她想起来曾经被江洇拿走的那张纸条，总之，林惜南此时非常不喜欢这个位置。
但她还是坐了下来。
江洇重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眼答题卷就轻轻折起放到了一边。他抬眼看着林惜南，后者低垂着头，马尾顺着脸侧落下，看起来很是乖巧。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林惜南终于熬不住安静，抬头问：“江老师，你喊我来这儿感受风水的吗？”
江洇轻笑一下，开了矜贵的口。
“你是不是……对老师有点意见？”
林惜南漫不经心地敷衍：“啊？没有啊？”
眼见着林惜南连装都不肯装，江洇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直截了当地话浸在温柔的语气里，像是能溺死人的泉水：“你是聪明的孩子，不需要我说的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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