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狭小的会客室内，只能听到纸页翻阅的沙沙声。
许凌坐姿端正，两只手肘靠着桌子，手里握着个透明玻璃杯，修长好看的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一双琥铂色的眸子极为专注地看着圆桌对面男人的表情。
对面男人原本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现在已经消失了，随着翻页的手速越来越快眉宇也越蹙越紧。
终于，男人将手中的纸页一拢抬眼看了过来。
许凌下意识将玻璃杯放到嘴边，微微仰头喝了一口，才想起杯中早就没了水。
他顿了一下，接着神色自然地将玻璃杯放回桌上，先对方一步开口道：“不用续水。哥，你觉得怎么样？”
被喊作“哥”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眼下有片淡淡的青色，双眼布着血丝，下巴上冒出了一些胡茬儿，一脸倦态，但投过来的眼神很温柔。
他道：“想要取得好成绩有点难。不过，两个男主人公的感情刻画比起上一本有了不小进步。你不擅长恋爱题材，现在已经画得很好了。”
男人顿了顿，又强调道，“小凌，你有才华，这一点毋容置疑。”
许凌的眼皮微微垂了下来，当初换题材时选择纯爱类型以为主角都是男人自己能更好上手，没想到并不比传统类型更容易。
他又翘又密的睫毛像小扇般轻颤了两下，抿着唇没说话。
许凌长相清秀，五官单个拎出来都很普通，但凑一起就是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属于那种一眼就能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
这样低着头，眼尾垂着，像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男人看着心疼，在心里把某政府部门的高官们不带脏字的通通问候了一遍。
自从流行性精神紊乱综合症在全球肆掠之后，国家对文化产业的要求越来越苛刻。五年了，漫画创作除了恋爱甜宠题材其它都被禁止。自由创作受到极大的限制，一些有才华却不擅长恋爱题材的漫画家，想要混口饭吃不得不硬着头皮画。
真是埋没人才，男人心想。
许凌掀起眼皮，那向上翘的嘴角又恢复了往日的弧度，他道：“哥，你现在有空吗？给我具体讲讲哪些地方欠缺。”
男人：“……”
得，又被这家伙的皮囊给骗了，忘记他可是年仅六岁就能花大半年时间自学开锁技能，然后成功开了六把锁救出被虐待的小猫的倔强小鬼。
“现在不行，十点还有个会。《死神游戏》明晚开服，这两天事情比较多。我尽量抽空给你分析，等我传真。”男人边说边将画稿整理好放进姜黄色的纸袋里。
许凌瞅了眼男人的手，“嗯”了一声，又道：“恋爱题材真难。哥，除了看恋爱漫画和恋爱小说，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有。”
男人眸光落在许凌那张人见人爱的脸上觉得这是个好时机，憋了一整年的话终于可以说开了，“亲身经历最直接。小凌，哥觉得自己开心最重要，喜欢男的也没什么。”
许凌一脸问号。“啥？”
在许凌开始画纯爱漫后，男人对弟弟的性取向就有所怀疑，后来从某位好友那里知晓了一些事情，自己半脑补半推理，便确定了弟弟是弯的这件事。
他认真道，“哥也上网查了，性取向这东西是天生的，所以小凌你不用在意世俗的目光。”
许凌看了看画稿，明白他哥可能误会了，不过，他不打算解释，以后带一个女朋友回家谣言不攻自破。
见弟弟没有反驳，男人继续道：“但，小凌，就算你再喜欢刑言，跟他也是不可能的。刑氏集团的掌舵人不可能会看上你……”
男人顿了顿，觉得自己可能话说重了，但一想许凌还要为这个男人浪费时间，便狠了狠心，继续下猛药。“十年了，以刑言现在的地位如果真惦记你不会对你不闻不问。
许凌偏了偏头，好端端怎么提起他高中同桌，他觉得应该解释一下，便道：“哥，我跟刑言只是普通同桌，三年只讲过几句话的那种交情。”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去他家过夜，还画了他各个角度的肖像画整整三年，这叫普通同桌？”
许凌道：“哥，这个你得听我解释。去他家留宿是因为当年我喝醉了他不得不收留我，早上一醒我可就被他赶走了。画他是为了锻炼画技，你也知道他那张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而且，我是直的。”
看着自家弟弟说人家帅时眼底的亮色，后面那句“直的”简直是苍白无力。
男人不愿他再浪费青春，道：“小凌，十点刑总会过来开会。”去跟他见个面，粉碎你所有的幻想吧。
许凌眸光亮了下。
当初他出道之作的灵感就是来自他的帅比同桌，主角也是以同桌为原型构思的，那部漫画让他一炮而红，斩获份量很重的最佳新人奖。
这次陷入瓶颈，这么巧竟能遇上，他觉得刑言一定是他的福星。
“好的，哥。我马上去门口蹲着，制造一场不经意的偶遇。”
男人：“……”
直的？
见许凌要走，男人又道：“对了，小凌，你以后别再给医院那边打钱了。这些年你已经帮衬我们太多了，留着点钱自己用吧。”
许凌转过身，道：“哥，我可是答应过丽姨要养她的，你要让我言而无信吗？”他嘴角噙着一抹笑，一脸轻松。“不用担心，早些年禁令还没下来时我赚了不少，够花的。”
男人目光在许凌那件洗得发白又变了形的蓝色圆领t恤上停了两秒，又移开了视线。他知道这孩子念旧又守诺，阻止也没用，便道：“那行，但你不要勉强自己，医院那边的费用我还是可以负担的。”
许凌应道：“我有分寸的。”
然后他的目光又一次忍不住从男人手上扫过，男人左手无名指根部有一圈的皮肤较浅，显然那里原本是戴着东西的。
这次，男人没有忽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露出一丝苦笑：“合不来，没办法。孩子她带出国了。”
许凌眉宇间掠过一丝郁色，但转瞬即逝，他道：“哥，给我一点时间我的漫画会大卖的，以后我养你。”
男人轻笑了一声，眼眶有些热。“小凌，哥这些年总忙着自己的事，忽略你了……”
许凌用拳头顶了顶男人的肩膀。“那以后记得多给我买好吃的，当然不许像老妈子一样唠叨我。走了，去找我的灵感男神。”
他嘴角勾着笑，提脚走出会客室。途径办公区时，许凌发现所有人正慌忙收拾着自己的办公桌。
一个正用纸巾擦着桌面的小年轻低声道：“诶，张哥，我听说我们刑总的颜能当恋爱漫男主角，还听说刑总有四国血统，你有没有见过，是不是真的？咱们老总要是能高调一点就好了，那些媒体拍的照片都太模糊了。”
过了良久没有任何回应，小年轻也不气馁，自顾自又道，“我们刑总真牛，现在监管这么严《死神游戏》竟然还能过审，老总是不是上面有人……”
隔壁的中年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打断道：“想保住你的饭碗就闭嘴收拾，听说刑总有重度洁癖。”
在小年轻惊讶的“啊？？”声中，许凌拐了出去。
他边走边想起自己高中三年凌乱的书桌，那会儿他的东西总随处扔也没见刑总炸毛呀。
出了办公区后是一条过道，连接着公司出口处。这条过道被漫画家们叫做“画廊”。
“画廊”两边墙壁上贴着许多海报，在禁令还没有下来前，这里贴得全是畅销漫画的海报，五彩缤纷，争奇斗艳。
曾经许凌走过“画廊”就能看见自己的好几部作品，但现在全部被换成了同一张海报。
许凌瞧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十点，虽然已经看过很多遍，他的目光还是停在了面前一张海报上打发时间。
海报整体的色调以黑色为主，披着黑色斗篷，手持镰刀的死神占据了整个画面。
斗篷下，死神只剩白骨的脸一半裸露着，黑洞洞的眼眸盯着虚空，另一半则被不知名的鲜红花朵所遮挡，血水从花上滑落，留下几道血痕。
下面用破碎的字体写着“死神游戏”四个大字。
两年前，由言凌传媒跨界制作的全息游戏《死神游戏》一面世就引起了不小轰动，因为在禁令之下这种包含惊悚元素的画面是被严禁的，然而这款游戏不仅得到政府的放行，其宣传力度之大令人咂舌。
一时间几乎全民都摩拳擦掌等着游戏开服。可惜当时还未开服，零言传媒临时召开记者会宣布延期，一延就是两年。
不过，民众们的热情却并未因此消减，反而而更加高涨。官网八万八的《死神游戏》头盔现在已经被抄到几十万，而且还不一定能抢到。
许凌盯着海报最下方的官网地址又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叮”一声，接着是柔和的电子音响了起来。“您的精神状态非常健康，要保持哦。”
许凌瞥了眼身后精神感应小机器人方方正正小脑袋上的屏幕，上面呈现出一片白色。
自从流行性精神紊乱综合症在国内肆掠后，所有公共场合都安装了精神感应装置检测人们的精神状态。
精神感应装置将精神纯度分成五个等级：白，蓝，橙，红，灰。
当被检查到精神纯度为橙色时需要服用精神药物，红色则说明精神出现严重问题，患者会被送往专门的医院接受治疗。
而如果变成灰色，患者将会陷入永久的沉睡之中，目前还未有药物或其他方法可以治疗精神纯度为灰色的患者。
看着那片白色，许凌出了一会儿神，直到身后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他才回过神循声望去。只见他曾经的同桌正被三个中年男人簇拥着走进过道。
“刑总，这次我们准备充分，一定不会再出问题……”
许凌往前凑了凑，一抬头，猝不及防视线撞上了一双熟悉的蓝绿色眼眸。
他第一个反应是想起家里的猫，第二个反应才是这个男人果然更帅了。
许凌露出笑容，想打个招呼，然而蓝绿色的眸子只轻轻在他脸上扫过就收了回去，像所有与陌生人擦肩而过的场景那般。
对方的目光冷冷的，不带半点情绪。
“您的精神处于亚健康状态，要注意休息哦。”
“您的精神状态非常健康，要保持哦。”
“您的精神处于亚健康状态，要注意休息哦。”
精神感应小机器人扫描着进来的人，实时播报着。
许凌倒不意外，他们原本就不熟，十年了，刑言不记得他是在情理之中。
他侧身看了眼刑言的背影，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脑海，他有了一个感觉不错的脑洞，果然刑总旺他。
他朝刑言的背影作了个“谢谢”的口型，转向精神感应小机器人想说声“拜拜”，却发现小机器人的屏幕上是一片黑色。
许凌：“？？”故障了。
他心情不错，这个念头闪过就被抛之脑后。他思考着新想法出了公司门。
精神感应小机器人的机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您的精神状态非常健康，要保持哦。”
在他转身的时候，有着蓝绿色眼眸的男人倏然停下脚步。
刑言回头，看向门口那道转眼就消失的瘦削背影。
站在刑言右手边，挺着啤酒肚的胖男人慌忙解释道：“刑总，那不是我们的员工。我们对员工穿着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的。”
男人小心观察着刑言脸上的神情，自从十年前这家公司被收购后他只见过这位三次，每次都是一脸冰霜，除了冻人没啥多余情绪。
因为《死神游戏》这个项目破天荒过审，为了自身安全男人曾专门找人查过老板，得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消息。
五年前在国外的刑言突然陷入了一个月的昏迷之中，醒来之后不仅失了忆，性情也越发难以捉摸。
看着老板眉峰微微蹙起，男人小心翼翼又道：“应该是漫画家。”
“一个小时后我要知道他是谁。”
白炽灯光下，刑言的眸色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绿，眼底的情绪难以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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