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罚难逃

纵使楚轶卿眼中如何深情款款，抑或是疑惑重重，眼前与初遇一般模样的人就是一脸冷漠，满眼杀气。

        未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凡人产生了杀心，明明最开始是觉得他很让人安心的，只不过后来又觉得他对自己可能会造成威胁，于是出于自保才踹了他一脚的。但为什么就莫名有了一股怒气甚至起了杀心呢？好像这股怒意不是自己的，而是被人强行灌输的。

        “初儿？”楚轶卿看着她，痛心唤道。

        未晞等不及他发问，便掌心凝起一团青色光焰，眼神一凛，青色光焰像一条青蛇一般滑出她的掌心，裹夹着未晞满满的杀意与怨愤化成一道青色剑芒直击楚轶卿的心口。好在，打偏了。

        她不由一惊：糟了！怎么回事？魂体，竟有一瞬不受控制。耳畔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杀了他！杀了他！他不是好人，杀了他！杀！

        未晞一定心神，环顾四周，见无人，不由疑惑丛生：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声音不绝于耳：快！动手啊！杀了他！再不动手死的就是你了！还在犹豫什么？！

        未晞怔然，脑海忽一片空白。她倦然闭上了眼，再睁眼时，青墨色的眸子仿佛血染一般，红得看不见眼里的任何情绪，冷漠肃然，寒若霜雪。

        道人一见招回的恶魂要大开杀戒，便不由打了个寒颤——年轻人，祝你安息！趁未晞在对付楚轶卿还没有注意到自己，他便悄悄地溜下高台，准备赶紧跑路。

        由于受到良心的微末谴责，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楚轶卿，恰好见未晞掌心凝起的光焰脱手攻向楚轶卿，他心头一紧，不由大惊。

        不料，如剑芒般锋利的光焰受到楚轶卿自身弹出的绿色屏障的拦截，十成伤害生生被截下六成，余下四成妥妥地击中了楚轶卿的心口，使楚轶卿见了血。

        那道绿色屏障拦下光焰的六成伤害后，已被击碎为点点微淡的绿光，最终散去。

        “有意思，竟然还是个半妖！”未晞抱手邪魅一笑，眉头微挑，“怪不得有本事招我的魂！”话音一落，她便全力散发出一道强劲的灵息，灵息外化为其周身一道浓郁的青光，一瞬间几乎照彻天际。光芒微微淡下后，未晞两边眼角出现隐隐的青色纹路，像是青筋攀上了眼角。飘摇的裙袍下，两条细白的小腿亦爬上了一般的青纹，青纹甚至一路上攀，及至大腿。未晞伸出双手抱球，两只小臂上细碎地铺排着些许青色鳞片。

        一旁的道人震惊之余，脑瓜不停运转——看来招回的这只恶魂是个蛇妖不假，嘶！蛇妖，蛇妖的话，我应该还应付得来吧，嗯，想我道爷这辈子收的妖都快比我吃的饭多了，就算打不过，跑的本事可硬着呢。对！区区蛇妖，不足为惧！

        在道人自我激励的同时，未晞已经酝酿好了一个灵力充沛、伤害十足的“光球”，在攻向昏迷的楚轶卿之前，道人先其一步向其掷出数十张黄符。黄符散发着微弱的黄光，飞向浑身散发微微青光的未晞，却在碰触到青光的同时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纷纷落地。

        道人又是一惊：“什么？！受到这么多符的攻击居然毫发无伤？”虽然毫发无伤，但未晞还是，终于察觉到另一人的存在了。她眼锋一转，回眸怒视偷袭她的道人，缓缓开口：“原来还有同党。”说话间，她收起光球，催动掉落在地的数十张黄符，道：“找死。”口气冰冷到让道人怀疑自己是在跟死神对峙，只见自己掷去的黄符在未晞的灵力运转下如溪中游鱼般，灵动地流转在未晞周身。

        道人啐道：“妖孽！休要口吐狂言，死在道爷手上是你上辈子积了福了。还不速速受降！”话一说完，他便翻手抽出一柄长剑，以极快的幻影步法奔上前，旋转剑柄划出几个堪称完美精致的剑花，剑花受法力催动而灵活飞转，带着一股悍劲击向未晞。

        未晞丝毫也不闪躲，只见剑花穿透其身，如过无人之境，唯余凛厉剑锋横劈身后石柱。

        道人一愣，半天无语——不应该啊，因为她太厉害所以我打不中她，我认了，可是她躲都没躲，就直直地站那儿被我给击中了啊，一点反应都没有？太逆天了吧？！惊讶之余，为保全面子，或者说为保全性命，他再次挥动剑柄，注入阵阵法力，不遗余力地攻向未晞。

        未晞仿佛看猴戏一般，淡定自若，看着眼前的道人使出各般招数，并一动不动任其试刃。

        许是道行不够抑或体力不支，道人的表演只维持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大口喘着粗气，脸部血气上涌而红涨，胸脯起伏剧烈，原先梳的整齐有致的头发已摇摇落落，松垮不堪，落下丝丝缕缕碎发随风飘荡，样子颇为狼狈，与做法时的飘然模样大有出入。

        猛然间一个想法冲上心头——等等！我招的是个魂魄吧，我这么费劲地削她，她毫发无伤是吧？老天爷啊！我居然拿一把对付实体的剑去削一个魂魄！我怕是没睡醒脑子不好使了吧？！对付魂魄，当然要用摄魂或散魂的东西了！如此这般想过后，他便从袖袍中取出一包药粉——散魂香。

        道人得意道：“你可知这是何物？这可是用沧潼山的散魂草秘法熬制九九八十一天而成的散魂香！只要将它撒入空中，任你是妖精还是魔物，哪怕大罗神仙，都避不开这香！一旦沾上，不出一刻钟就会魂散如沙，难以回魂！”

        “散魂”一事未晞是再清楚不过的，若非散过魂，自己也不会这么有缘地又碰上散魂的威胁。她表情微微收紧，眼睛紧紧盯着道人手中的散魂香，心想此次若被散魂，便绝不可能再那么幸运地收回魂魄，不妨饶过他，遂道：“我且问你，为何强行招我的魂？”

        道人见未晞眼中敛去了几分杀意，稍稍心安，向她简单叙述了缘由。

        未晞听后心头又是一阵微怒：生死由天，纵然爱的再深也不该逆天而行，更不该强行招回魂息相同的我！这凡人着实欠收拾！既这般不舍，不如我做回好事送你去见她！心念一起，眼中又陡然闪过几分杀意，寒森森的眼眸像是结了千万年的冰霜，哪怕曝晒三年五载也不易消融丝毫。

        正是这寒冷到极致的杀意令道人心生怯畏，于是手一抖，散魂香便抖落一地，白森森的粉末在地上划开死亡的讯号。

        果不其然，未晞一见散魂香被抖落在地，便难得的脸色大变，一丝惊恐从眼中闪过，而后是满脸的愠怒。眸子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先前的青墨色。

        道人牙齿一打颤，心想：“不管了，三十六计跑为上，什么见义勇为锄奸济道的屁话都给老子滚一边去！”念头一起，脚底便像生了风一般，以平生罕见的速度冲出危险区域。

        恰逢此时风向对未晞不利，大风裹夹着白森森的粉末，悉数扑向未晞。未晞想起散魂一事便觉万分惊恐，不由呆愣在原地。别人的本能是躲避危险，而她的本能却是即使遇着危险也要先呆上片刻，而后大脑才能给出躲避的信号。俗话称反应延迟。呆愣间，粉末粘上灵体，如药水般浸入每一寸灵体。未晞一慌，惊恐到了有生以来的最高点——完了，要死了。不过，她料想中的散魂之感迟迟没有袭来，她依旧完好无损，若非说有点什么，也不过是方才被吓着了，如今劫后余生反倒多了一丝后怕。

        看来，那道士是在虚张声势，故意吓唬她。

        纵然是虚惊一场，自身并无大碍，但未晞仍旧心头有了一股怒火，她想杀了那道士来泄愤。这次的怒意是发自心底的，真实得不能再真实。她抬眼一望，见道人逃出了数里远，不屑道：“逃得掉吗？”

        话音一出，飘转的黄符便纷纷蹿出，眨眼间化作漫天金黄的剑雨，悉数穿透道人的血肉之躯，一时间，血如泉涌，将道人身下的黄土浸染成红壤，妖冶绝美，似彼岸花开满三生河畔。

        剧烈的痛感同时传达至他全身每一处，而他还来不及惨叫，便被未晞指尖划出的一道凛厉锋芒切断了咽喉。

        未晞平素便不爱听一些刺耳的声音，无论是野兽嘶吼还是□□惨叫，故而她补了一刀，给了道人一个痛快。

        道人布满血污的躯体还在不断往外冒鲜血，仿佛一处开了口子的地下泉水。未晞嘴角扯出一抹狷狂，深黑的眼眸里流露出满意的色彩。

        与此同时，九天之际几道天雷轰然炸开，刺眼亮光照彻苍穹，随后远远地传来滚滚雷鸣。

        仙界传闻：远古逝去的神祗世代转生为凡人，故而后世仙者不得随意屠杀凡人，否则天地不容，天罚惩之。

        未晞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件错事，不由心生一丝怯惧，自己本就只是魂魄状态，没有实体护魂，再加上散魂后魂魄已非常脆弱，若是被这天雷击中，必然是魂飞魄散，无转生余地。

        思虑间，滚滚天雷已行至近前，蓝紫色的光芒散发着庄重的死亡压迫感，还未被击中，未晞便已觉自己被攫取了生机，呆滞在原地挪不开脚。眼见天雷急急落下，未晞就像是脚底生了根一般实在半分也挪不动，雷光照亮了她瞪得越来越大的眼睛，缩小的瞳孔中闪过万分恐惧与懊悔，甚至一丝绝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身影挡在未晞身前，强大的气流掀起阵阵狂风，吹得一袭白色的衣袍猎猎作响，一头乌黑的长发亦被吹得狂舞不止。

        “爷爷！”未晞看着这熟悉的身影，不禁心头惊喜一喊，平素里最依赖的人此刻出现在这生死一线间，无疑是她一生中最幸之事。

        然而惊喜太过短暂，转瞬间惊喜便换做惊恐，令她陡然心凉，忽觉前一刻高大的身影多了一份单薄憔悴。

        青龙帝国的帝君——东方还，替他的孙女挡下了这不可避免的一记天罚。

        雪白的衣袍依旧雪白，可衣袍下的人却是瞬间衰老了数十岁：墨黑柔亮的长发似落满霜雪，沾惹尘埃，雪白中透露着惨淡的灰色；双眼亦失了往日神采，浑浊若淌过荒漠的河水，不再清澈透亮；被衣袍覆盖的身躯与四肢，因枯瘦而显得衣袍更加宽大——被天罚击中后的人会灵力受损大半，而这些上了年纪的老神仙，一向都是靠着一辈子修炼的浑厚灵力来使容颜永驻的，此刻的东方还灵力受损流失，自然容颜衰老。

        她呆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衰弱的老者重重地摔倒在地，她心里本想去接住爷爷的，可魂体偏是不听使唤，仿佛木头人一般。

        直到老帝君因摔倒在地而闷哼一声，她才一个激灵喊出声：“爷爷！”随后立马扶起那受了重伤的老者。

        “爷爷！爷爷！你怎么样？爷爷！”未晞自散魂醒过来后第一次情绪如此波动，眼泪止不住地流出眼眶。

        一股强烈的自责与懊恼冲上她的心头，为什么自己要乱跑！为什么自己没忍住杀了凡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要爷爷来替自己背锅！？该受天罚的人是我，是我啊！

        “呜呜，爷爷！你不要有事，不要！呜呜呜……”未晞抱着爷爷，低声啜泣，泪水直直落下，砸在老人毫无血色的脸上。

        爷爷自摔下后，便吐了口血，不住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事实上，老帝君为未晞寻魂本就耗费了不少灵力，如今再受这天罚，已然如风中残烛，元气大伤。

        他咳了很久很久，好像真的是在用尽生命去咳嗽，未晞候在一旁，流了很多很多的泪，哭到双眼红肿、嗓子干哑。

        不知过去了多少个时辰，老帝君终于不再咳了，他闭目调息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随后慈爱地虚抚上未晞的头，沙哑地哄道：“晞儿乖，不哭了。快回去，你散过一次魂，不能离开肉身太久，否则会有危险。”语气极为宠溺，却虚弱得有些字眼皆是气音。

        “呜呜，爷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犯禁，我不该动杀心的，我错了呜呜……”未晞虽哭得嗓子都干哑了，却还是止不住地哭。

        “晞儿，不怪你，快点回去！”爷爷强忍下一轮干咳，嘶哑叮嘱道。

        “那，那爷爷你怎么办？我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儿，我，”未晞焦虑地问道。

        不等未晞说完，老帝君便一发力将未晞一掌震回回月殿，最终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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