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到了蔡氏港式点心的店门口，文凝凝看了看手机取号界面，前面还有10来桌。她找了个凳子坐下，等待叫号。手机界面再次亮起，有微信进入。
charliezhao：「你是不是已经到了？」
是赵礼。
文凝凝回：「嗯，我在门口等位。前面还有12桌。」
charliezhao：「你是不是穿着白色羽绒服？，坐在左边的等位区？」
嗯？他已经到了？
文凝凝这才抬起头，四处张望。右前方不远处，有个男人穿着黑色呢大衣，手里拎着一个纸袋，朝她挥了挥手。
如果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赵礼了。
她站起身，男人缓步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赵礼。好久不见，请多关照。”
赵礼真人比照片上看要更柔和一些。或许是常年健身的缘故，他身姿挺拔，脸上精神气十足。
文凝凝微微颔首，伸手握住他的：“你好，我是文凝凝，幸会。”
二人寒暄过后，双双在等位区落座。赵礼打量了文凝凝一眼，说：“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漂亮。”他歪着脑袋，顿了顿，又补充道，“确切地说，你比小时候更漂亮了。”
等位期间，二人在门口叙旧攀谈。虽说是不打不相识，可真要论起交情，却也没有多深。如果不是那场年少时的冲突，她可能压根就想不起，在她的生命中曾经存在过这号人。文凝凝不明白，为什么他举手投足间给自己的感觉，倒像自己是他认识了很久的故人，熟稔而又自然。
由于对方语气熟稔，她也不好过于冷淡，便尽量自然地打趣回应：“谢天谢地我没有长残。”
赵礼推了推眼镜，笑了：“你很幽默。”
文凝凝也跟着笑开了，毫不客气地接受：“承蒙夸奖。”
手机上弹出等位更新信息，文凝凝扫了一眼，说：“我拿了个号，双人桌，前面还有10桌，大概还要半个小时。”
赵礼不以为意，看了看自己手里攥着的等位单，问：“你的等位号是多少？”
“a32。”
赵礼扫了一眼自己的等位单上的号：“那我的号比你早。我是a25，还有三桌就到我们了。”
文凝凝有些惊异：“比我早7桌，那你岂不是很早就来等位了？”
赵礼耸了耸肩，一脸理所当然：“跟女孩子的第一次见面，当然不能让女孩子等。”
唔还挺绅士。
短暂的沉默后，二人又异口同声地开口。
“我在国外……”
“回国后感觉……”
突如其来的默契让二人忍不住相视一笑。赵礼绅士地伸手示意：“afteryou”
文凝凝摆了摆手：“远来是客，你先说。”
久居在外，回到故乡，却已成为“远客”。赵礼清亮的瞳孔中有一丝黯然闪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他接过刚刚的话头：“我在国外的时候看过你的科普视频和直播，做得很不错。”
“没想到我的视频居然触达到了国外。”文凝凝有些意外，“在youtube上？”
文凝凝并没有专门经营外网，对于赵礼在国外看到她的视频这件事有些好奇。虽说海外留学生也会看国内的网站，但赵礼作为从小就在美国长大的移民，对国内的网站应该并不熟悉，倒更有可能是无意间在外网看到了搬运过去的视频。
“不是，就在b站。我习惯在b站上看视频。”
“哦？”这倒是和文凝凝的既有认知相左了，“你长期生活在美国，我还以为你会更习惯于用youtube。”
“以前确实是。”赵礼认真地解释，“后来上了大学，接触到了更多中国留学生的圈子，发现他们很多人都在用b站，我当时迫切想了解中国的一切，b站也就用得比较多了。”
一个黑头发黑眼睛，说着一口流利中文的华人，说自己迫切想了解中国的一切，文凝凝怎么想都觉得这个场景透着些许滑稽和违和。只是，从小到大的家庭教养，让她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疑惑直白地说出来，倒是赵礼自己出来解释：“其实我跟着我父母移民到国外之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经历着身份认同的混乱。我的国籍是美国，可我明明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在学校，因为我的华裔外表和身份，我或多或少也遭遇过一些校园霸凌。”
他换了个姿势继续说，眼神飘忽着，仿佛想起了过往的时光：“所以，到了大学，我有意识地去加入中国人的留学圈子，跟他们上同样的网站、用同样的软件，甚至，参加中国留学生的聚会。在与他们的相处中，我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归属感。我们有着同样的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说着同样的中文，写着同样的方块字。我不会因为我的肤色而承受无端的刻板印象，不会因为鼻梁上架着的厚厚的眼镜而被嘲笑，一切都是那么平和而自然。”
赵礼的语气不带丝毫情绪，可文凝凝却觉得，在他平淡的叙述中，有着一种历经磨难，最终与苦难和整个世界握手言和之后的云淡风轻。
“所以你选择回国？”
“嗯，”他点点头，又笑了，“用咱们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文凝凝也笑起来：“现在可不是狗窝了。”
他也跟着笑：“对，是安全的港湾，是远离疫情的避难所。”
提到疫情，文凝凝想起前两天母亲提到的他家的情况，又问：“听说你们家移民那年，正好赶上非典疫情？”
“非典之后移民的。我爸妈有好几位同事因为非典身故了，他们被吓到了，疫情还没结束就开始筹划移民了。”他又笑了，只是笑容似乎有些苦涩，“风水轮流转，如今他们想回来，却是回不来了，毕竟中国的国籍出了名的难入。”
半生漂泊，有家不能回，这个话题显然有些沉重。时隔将近二十年，眼前的赵礼对于文凝凝来说，不啻于一个陌生人。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也并没有想要安慰的心思，干脆换了个轻松一些的话题：“重新回到国内，感觉怎么样？”
“感觉非常好，”他转过头，看了一眼文凝凝，眼里带着促狭的笑意，“如果你不把我当客人，那就更好了。”
唔原来那句“远来是客”，竟无意间戳中了他的心窝。只是，文凝凝看出他眼里的促狭，倒也没有丝毫歉然和客气：“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不如”
她眉梢轻挑，幽幽开口：“今天这顿晚饭，你请。”
赵礼眉眼舒展，嘴角漾起大大的弧度：“荣幸之至。”
正说着，店里的叫号系统开始叫号：“a22，蔡氏请您吃点心了。a22，蔡氏请您吃点心了。”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餐厅门口的迎宾台。系统又连着叫了两次号，都没有人应。服务员将别在衣领上的麦克风凑近嘴边，问：“a22号有吗？a22号有吗？”
又连着叫了两次，才有两位女孩儿姗姗来迟地跑过来。其中一位女孩儿抬起手机屏幕，在服务员眼前停了停，服务员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旁边的健康码，示意两位女孩儿扫码查验。女孩儿们扫完码，很自然地向服务员出示。服务员检查过后，领着他们进了店里。
文凝凝收回视线，有些失望地说：“我还以为会过号，这样我们还能少等点时间。”
赵礼问：“饿了？”
商场的暖气开得很足，文凝凝感觉有些热。她站起身，脱掉身上的羽绒服，将它随意地叠了两下，才又坐下，将羽绒服放在双膝上：“没有，就是单纯地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等位上。”
“哦？”赵礼直了直身子，“我倒是觉得，等待也有等待的美好。”
“比如？”
“比如……”赵礼将身子往后仰了仰，靠在后面的墙上，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她，“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又多了一些。”
很奇怪，赵礼这话轻佻又暧昧，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又显得那么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似乎只是单纯地在表达一个事实。
当然，文凝凝也没自恋到去认为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会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就向自己匆匆表达爱意。她笑了笑，当做回应。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了一会儿，又到了下一次叫号。这一次，竟连着遇到了两次过号。于是，他们很顺利地在这一轮叫号中轮到了。
文凝凝起身，笑着说：“真幸运。”
赵礼也跟着起身，摊了摊手，说：“真糟糕。”
双方都听懂了各自话里的言外之意，双双笑了起来。
在礼宾台出示等位单，查验完健康码，二人在服务员的带领下落了座。
座位在一个角落，旁边就是厨师的工作台，用透明的玻璃隔着，能清楚地看到店里的厨师从备料到烹制的全过程。
文凝凝落座，探着身子好奇地往里看。离她最近的厨师将白色的料放到一个不明“容器”里，用手压了压，放入一旁的料理盘。料理盘内整整齐齐地已经摆好了好几行做好的料壳。
赵礼出言讲解：“这是在做黄金蟹甲，他们家的招牌。”
文凝凝回头，看了看他，说：“看来你还挺熟。”
“前两周跟朋友来吃过一次，很巧，我就坐在你刚刚的位置。”赵礼拿起菜单，递过来，“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文凝凝接过菜单，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菜品，问：“你们上次吃完，有哪些推荐的吗？”
“黄金蟹甲、鲍汁凤爪都不错。饮料的话，薏米水非常不错。他们家的菜品不算多，但每一道都是精品。”
“评价这么高？”
“我们上次点的每一道菜都没踩雷。”
二人一边商量，一边通过微信扫码点餐。点完菜，赵礼将菜单重新递回给了服务员。
店里环境嘈杂，赵礼叫了好几声，服务员才过来。文凝凝说：“我最开始还以为你会找一家西餐厅，或者是有包厢的餐厅。”
“哦？”赵礼脸上带着一丝玩味，“为什么？”
“你从小在国外长大，饮食习惯、生活习惯应该会更偏西方吧？中国人爱热闹，中餐厅往往会比较吵闹，我还以为你会不习惯。”
赵礼脸上玩味的表情消失了。
“我也是中国人，只是在我无法自主选择的时候入了外国籍。”
自从见面以来，赵礼给人的感觉一直是举重若轻，这还是文凝凝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严肃的表情。她心知自己算是又触到他的雷区了，很快道歉，倒是赵礼噗嗤一下又笑了：“我发现你真的很在意别人的感受。”
嗯？
赵礼见她一脸疑惑，又解释说：“比如咱们这次聚会，选餐厅你让我选我自己喜欢的，我把范围圈定在中餐，让你至少选个菜系，你才说选粤菜。点菜你也会紧着我觉得不错的来，聊天中触碰到让对方伤感的话题，你会很快转移话题，甚至道歉都比别人快。”
赵礼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茶，放在文凝凝面前：“你这样习惯性地委屈自己，真的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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