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最近运州发生了一桩奇案，好端端的一个富家女，因家中瓦斯漏气而命丧黄泉。事故发生在凌晨，听说，她只是开了一下灯便引发了爆炸。巧的是，那天她的丈夫正好在出差，唯一的孩子也去了外地的奶奶家。按照美剧里的说法，死者的丈夫拥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但是，瓦斯为什么会漏气呢？女主人又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死呢，以至于瓦斯严重漏气却一点都没闻到？她会不会是被人喂了安眠药？这个案子疑点重重。吃瓜群众第一时间把怀疑的目光对准了死者的丈夫（听说他婚前是个从乡下来的穷小子）——逻辑很简单，此男是这场悲剧的唯一受益者。毕竟，女方陪嫁的大量银行存款和二人一起开的工厂就这样全数归了这个男人。丧事办妥之后，男人隔年再娶，说不定还能成就“老牛吃嫩草”的美事呢。坊间因此流传起那句恶俗却蕴藏着劳动人民智慧结晶的老话：“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

        陈妈妈汤秀莉来校探望女儿时，绘声绘色地讲着这个案件，推断此男便是凶手。问她有什么证据，她竟把自家公婆的故事扯了出来。这倒并不是什么秘密。陈慕蓁知道，家族里上上下下都在传，她的爷爷奶奶当年联手把大老婆给害死了。

        故事要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说起。陈慕蓁的奶奶君是其爷爷贤的表妹，两人在年龄上差八岁。君有一个亲哥哥，一个亲姐姐，都比她大十来岁。君尚未出世之时，父亲就变卖了越州老家的家产，举家南迁到广西做生意去了。然而，由于时局动荡，君的母亲涵受不了成天担惊受怕的日子，任性地抛下丈夫，带着一双儿女回了越州乡下。不料，独自留在南宁的丈夫很快迎娶了二房，甚至渐渐不往老家寄钱了。涵咽不下这口气，把丈夫叫回越州住了一段时间，生下了君。正当涵以为柳暗花明之时，忽然传来丈夫因喝酒过量而暴毙的消息。涵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得怎么跟小老婆打官司。于是，丈夫在广西的产业全部被小老婆霸占，涵和她的孩子们愣是一个子儿都没拿到。这叫她们孤儿寡母如何是好？回娘家？那是不可能的。涵的娘家非常势利，信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外孙是狗吃了就走”。在命运的捉弄下，涵，一个地主家的大小姐，竟沦落到靠女红赚钱度日的地步。她的儿子子俊为此恨透了外公一家，从小教育两个妹妹一定要嫁入外公家，替家里“翻身”。贤，外公家的长孙，成了他们的头号目标。

        跟越州所有的公子哥一样，贤是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过着《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里描绘的那种悠哉悠哉的生活。十八岁那年，贤在家长的安排下，迎娶了门当户对的大小姐桂枝。桂枝比贤大两岁，温柔善良、知书达理，但是，由于长相普通，她并没有虏获贤的心。用贤自己的话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友谊。新婚后不久，贤提出要只身到运州闯天下。家里答应了贤外出闯荡的要求，给了他一大笔启动资金。但是，作为交换条件，贤必须带上桂枝。

        来到运州这个花花世界之后，贤开了一家纺织厂，以精美的手绢作为主打产品，生意兴隆。得意忘形的贤，常常以公务繁忙为借口，同狐朋狗友们吃喝玩乐到天明才肯回家。备受冷落的桂枝，心情抑郁。结婚四年，二人膝下并无一儿半女。这一切，传到了此时同在运州闯荡的子俊耳朵里。子俊在一家旅店当账房先生，头脑很是灵活，他掐指一算，认为机会来了。那一年，他的小妹君已经十五岁，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子俊亲自跑回越州乡下把君接到了运州，并安排她进了贤的纺织厂当女工。更关键的一步是，君寄住到了贤的家里，美其名曰“跟表嫂做个伴”。

        接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流传着无数个版本。有人说，是君主动勾引贤的。也有人说，贤见到表妹这么漂亮，起了色心，而子俊在一旁推波助澜反正，两年之后，也就是1949年，桂枝病逝。隔年，君嫁给了贤。

        时至今日，贤的弟弟妹妹都不承认君是“大嫂”，统统喊她为“二姐”。而君和贤的长子，也就是陈慕蓁的爹，记在了桂枝的名下，连他的名字都是桂枝给取的。因此，陈慕蓁每年都要给“大奶奶”扫墓，桂枝留给她一个巨大的金戒指作为陪嫁（桂枝似乎预料到了这家人将来没有男性传人）。桂枝临终前的这番安排，被贤的母亲和弟弟妹妹视为正妻同意丈夫“纳妾”的证据。他们一口咬定，贤和君在桂枝在世时就有苟且之事，二人对桂枝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陈慕蓁的父母也选择站在流言的一边。

        面对流言，爷爷奶奶选择沉默。到底是出于心虚还是出于坦然，不得而知。

        陈慕蓁不相信爷爷奶奶会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情来。她每次去给大奶奶扫墓，都会乞求桂枝的谅解。在陈慕蓁的眼里，世间再也没有比自己的爷爷奶奶更加恩爱的夫妻了。从他们看对方的眼神里，从来找不到嫌弃和怨恨，永远只有喜悦和心疼。陈慕蓁知道，那就是爱。其实，桂枝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君的坚强，意志力薄弱的公子哥贤早在六、七十年代的那段艰苦岁月里自我了断啦。看到贤和君相濡以沫，桂枝心里一定不好受，但是，善良的她，也许能够原谅他当年的寡情薄意。包办婚姻，自由恋爱，各有各的问题。

        当然，如果真的是贤对桂枝下的毒手，他永生永世不配得到原谅。妻子去世之后马上再娶，和为了再娶有意无意地害死妻子，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哪怕报应落到我的头上，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陈慕蓁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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