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夏相里
日暮时分，晚霞的余晖从身后倾泻而下，照在人的身后，在前方汇聚成一片小小的黑影。
尤嘉走在窄小的巷子内，地上铺满了青石板，板缝间长了些杂草。有些地方年久失修，板砖翘起一端，他视线一直盯着脚下，尽量捡着那些平整的砖块落脚。
到达某一处时，他忽然停下步子，看向背后这条小径，路的尽头是通往繁华街道的十字路口。
刚才在那个地方，他从百栗子的车上下来。货车虽说不算太大，但对于这样宽度的巷子来说，还是走不下。在十字路口时，他们就地分别。百栗子和宋格去了公会交差，他从十字路口一直走到巷子的最里面。
眼前这间房的两扇红木门大开着，露出里面简单的桌椅。在大门上面，挂着一顶红木匾额，上面写着烫金四个大字，苏门酒馆。
这几个字板板正正的，颇有些严肃的味道。红加黄的配色让尤嘉莫名想起沈丛岩小书包里的那本大红书。
尤嘉盯着那几个大字多瞧了几眼，心里想着沈丛岩应该已经和家人团聚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小孩会怎么和他家人讲述自己身上的遭遇。
他收回视线，抬脚迈过高门槛，走了进去。
大门与正厅之间铺了一条两米宽的水泥路，旁边的空泥地上种了一些花花草草，青红一片，分外惹眼。
迈过第二个门槛时，尤嘉才走入这栋房的正厅。
这间房的客厅很小，只放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上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放。除了对着正门的那扇红木门，客厅的三面墙壁上各有一扇红木门。
这样的房间构造显得接待厅尤其狭小。
尤嘉左手边的门忽然响动一下，门上的银色圆把手旋转着，仿佛有人从后面拧它。
门开了，尤嘉瞥见一点白色的布料，里面出来一个盘着发髻的女人。她脸上的粉脂抹得很厚，脸色白生生，嘴唇又涂得鲜红，对比异常明显。
她右手端着一只烟枪，斜靠在门框上，一袭月白旗袍垂至脚踝，狐狸眼在尤嘉身上转了几圈。
她指尖捏着烟杆，送到自己的嘴边，浅浅地吸了一口，白玉烟嘴上留下半圈红色的细纹唇印。
女人吐出一口烟圈，缓缓开口，姿势高贵地像只神秘优雅的猫。
“尤、嘉？”
她的音色蛊惑人心，像是响在耳边，伸手抓又抓不到。
尤嘉站在门槛前，他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女人，便问：“我认识你？”
女人忽然呵呵笑了两下，小刷子一样，挠人耳蜗。
她踩着脚底的红木地板，细高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被雪白旗袍包裹的身体扭动着走到椅子前，她像一只站立起的白蛇，蛇头上点着几抹朱砂红。
“夏相里。”她边说边坐下，右腿随意搭在左腿上，旗袍下摆的分叉口露出一大片光滑细腻的皮肤。
“算命的。”她抬了抬眉，笑得意味深长，“所以什么都知道。”
这人斜靠在椅子上，身体柔软无骨，指尖的烟枪来回转着，滑出一个又一个虚晃的圆圈。
尤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惊讶，没有怀疑，像是听见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算命吗？便宜收你。”夏相里又吸了一小口烟，眼神上下打量着他的身体。
尤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
“好吧。”见尤嘉没有说话的打算，她便收了烟枪，放在眼前的桌子上，慢悠悠开口问：“来这什么事？”
尤嘉拿出一把钥匙，对着她摇了摇，“你算算。”
夏相里直接笑出了声，她拿右手半掩着自己的红唇白齿，话音里带了些笑意。“我算的是命，不是事。”
她站起身，往右边那扇打开的门走去，临到门边还微微侧过头，对着后面说了句：“既然是住店，就跟上来。”
红木门里是一道弯曲向上的楼梯，这里好像建的年代挺久，楼梯有些老化，空气里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霉味。
走到二楼时，夏相里伸手指了那扇靠近楼梯的门，“进去吧。”
她说完就自己往楼下走去。
苏门酒馆的二楼有一条长长的连廊，两边是紧闭的木门，这里一共有八间房。
尤嘉拿着钥匙打开靠近自己的那扇木门，推门进入的时候，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他眉梢旁的碎发。
对面的窗户没有关，能够看到巷子后面清澈的河水，上面有人泛舟，再往后，是主城区熙攘的街市，远处高耸的建筑是皇宫。
窗户旁边的白色蕾丝纱布被吹的飘来飘去。
尤嘉走进屋内，关上身后的门。
清新带着甜意的凉风迎面扑来，他走到窗户边，向下看去。沿河数里种满了柳树，叶片绿中带黄，秋意正浓。
这是一间普通的客房，床铺、衣柜、浴室一应俱全。
他把窗户关上，然后走到床边，向后倒下，躺在白色棉被上，头顶是雪白的天花板，上面吊着一个金黄色的水晶灯。
他把头向左转，白色衣柜是两扇开合门，上面用红色颜料画了一个不规则的笑脸。
这个衣柜的存在感太强烈了，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就站起身，走到衣柜前，伸手一拉，衣柜满满当当的东西全部呈现在眼前。
那是一条条仿真人皮，仿佛从一个个活人身上完整地剥落，从头到脚，带着毛发。它们全都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的横杆上，没有一丝灰尘。
尤嘉看着眼前的东西，黑色的眼睫颤了颤，然后直接关上了衣柜门。
他坐回床上静了几秒，四下安静无声。忽然，他听见了一些细小的声音。
“喵。”
房间忽然传来一声猫叫，他以为顾络绎回来了，看向门口。
那里只有一扇紧闭的木门。
“喵。”它还在叫着。
尤嘉四处看了看，这间房并没有哪里藏着小猫。
“喵。”它又叫了一声。
尤嘉看向房门口，那里好像有东西在抓门边。
他拧动把手，打开门，门外正坐着一只布偶猫，它通体雪白，眼睛幽兰，两只前爪搭在身前。
尤嘉蹲下身，抱起这只猫，小猫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往门外走一步，顺着走廊两边看了看。
在这条连廊的最左边，那里有间房的门正大开着，门外停着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一个男人。
他正看着尤嘉怀里的猫，神色空洞，眼睛下面的黑眼圈很重。
“回来。”他对猫说。男人像是感冒了一样，嗓子沙哑，带着粗糙的颗粒感。
布偶猫抬头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秒，而后又把脑袋缩回尤嘉臂弯处。
男人两手搭在轮椅两侧，想要滑过去。他刚动一下，尤嘉就抱着布偶猫走过来，
他将小猫放在男人盖着薄毯的腿上，男人摸了摸布偶猫的脑袋，什么话也没说。
尤嘉转身想要回去，抬眸间就看见旁边这间房屋内的设施，和顾络绎那间不同的是，这间房没有窗户，只要关上门，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封闭的空间。
在门对面，墙上挂了一个大黑板，上面用白色粉笔写了很多地点名称，这些地名被一条白线串联起来，像是一张地图。
尤嘉粗略扫了一眼，从上面发现了自己和顾络绎的家，水木寨。
他没多问，转身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在他要进门时，旁边楼梯上忽然走上来另一个人。
他手里拎着食品袋，鲜肉的香气从袋子的开口处飘散开。
宋格抬头看见尤嘉时并没有多少惊讶，毕竟是自己和百栗子刚把他送到酒馆前面的十字路口。
他抬头扫了一眼对方的脸，就把头低下去，而后快速经过。
尤嘉左手搭在门把手上，身体□□看向走廊尽头。
宋格蹲在地上，摸了摸那个男人怀里的布偶猫，而后声音轻柔地开口：“不是答应过不会再出来的吗？怎么又偷偷出来了，还被我逮个正着。”
男人的视线始终放在布偶猫身上，没有答只言片语。
宋格站起身，推着男人身后的轮椅，将他往门里送，“今天买了哥哥最喜欢的小笼包，吃完要好好睡觉哦。”
临进门时，男人忽然向左边看来，他看尤嘉的眼神黑漆漆的，说不清道不明。
宋格推他进去后，门应声而关。
空荡的走廊又恢复一片寂静。
尤嘉推开自己眼前的这扇门，走进去再把门关上，不知为什么，那块黑板上的地图让他印象如此深刻。
刚才宋格喊他哥，那个男人是他哥哥吗？
“咚！”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倒了，掉在地上，连带着整层楼的地板都能感应到。
“滚！”
男人嘶哑的怒吼，夹杂着不安稳的精神力，飘到这层楼的每个角落。
尤嘉眨了眨眼，这些暴躁的声音好像是走廊尽头传来的，声音太大，以致都有回波。
尤嘉手搭在门把手上，咔哒一声，反锁了门。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这个举动时，为自己刻在基因里的反应感到无奈。
没多久，这股躁动就被安抚下来，向导素几乎要从门缝底下溢进来。
尤嘉躺在松软的大床上，闻到了同类的气味，他吸吸鼻子，有些咂舌。
宋格那个向导竟然这么舍得，向导素当杀虫剂一样放。
他在床上翻了一个身，趴在被子上，仔细聆听着隔壁几间房的一举一动。
除了多出的那些向导素，苏门酒馆的二楼和他来时一样死气沉沉，没有半分人烟气。
他趴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眼皮逐渐变得沉重，在快要合上时，他蓦地又听到了另一片响天动地的巨声，从脚底炸开，直冲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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