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折耳猫
货车行驶在郊外的公路上，偶尔有一阵轻缓的颠簸。
这辆货车的驾驶位和后车厢是隔断的，互相看不见。尤嘉置身于一片漆黑的环境中，身边是熟悉的信息素。
“你怎么会在这？”尤嘉问。
身旁接着响起另一个声音，轻柔温雅：“我也挺好奇，你怎么会在这？”
黑暗的车厢密不透风，尤嘉只能感受到一些浅淡的甜味。如果不是身边的人在说话，他可能会觉得这间车厢里根本没有人。
尤嘉往身侧偏头，对着一片黑暗的环境说：“我不知道，睡醒的时候就在这了。”
“那你睡着前在哪？”
“车上。”尤嘉说，“被那个冒牌的你催眠了。”
顾络绎有些意外，他打了一个响指，清脆一声，指尖就汇聚出一圈毛茸茸的精神触丝。它泛着银白色的光泽，像打结的毛线。
顾络绎松开手，这团毛线球就漂浮在空中，照亮他和尤嘉面前的一块小小天地。
“你见到那个人了？”
尤嘉点点头，“他眼睛颜色和你的不一样。”
“其他的都一样？”顾络绎笑着问。
尤嘉迟疑了几秒，才应声：“好像是。”
顾络绎背靠着车厢，头向后仰去。毛线球的光落在他半张脸上，忽明忽暗。
尤嘉看到这人浅浅地勾起嘴角，有些不解，“有问题吗？”
“没有。”顾络绎答得很快，“那个模型刚被做出来时，基地里的老头改了一版又一版，头发都快掉完了。他如果听到你这话，应当会很高兴。”
尤嘉和他并排坐着，他扣着自己的指尖，问：“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你，你不排斥吗？”
顾络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反而闭上眼，像是在回忆，“那个模型最开始做出来时，和我是真的不一样，后来才越做越有形，他眼角旁边的红痣还是我点的。”
尤嘉微微侧了肩膀，面对着看他。这人半阖着眸子，细碎的光落在他的眉梢、鼻翼上，他眼角的那颗红点此刻正隐藏在无声的黑暗里。
“为什么要做一个和你一样的模型？”尤嘉问。
“你说呢？”顾络绎转过头看他，莹白色的光落在他的右脸，分裂出明暗两个部分。
尤嘉看着他灰色的眸子，面无表情地开口：“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
顾络绎闷声笑了一下，他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双腿盘在地上，手肘撑在大腿前端看着空中漂浮的毛线球。
“缺哨兵，他们在自己造。”
尤嘉有些意外，“缺哨兵？”
“嗯。”顾络绎点点头，他一手抓住那个毛线球，扯住其中的一小段，然后两手的食指和拇指并合使力，抻直这根莹白的细线。
他将这根线的两端打在一起，成个结，而后双手撑着上下平行的两条细线，变换着花样缠绕。
尤嘉看到他指尖穿梭着亮晶晶的丝线，映照的两只手更加莹白如玉。
七八下后，顾络绎两只手里的丝线就构成了一个五角星，这是他小时候教给尤嘉的第一种翻花绳的玩法。
“小星星。”尤嘉说。
顾络绎将手里的绳子解下，放到尤嘉手里，“你来。”
尤嘉攥着这条冰冰凉凉的线，仿照着顾络绎刚才的方法又做了一遍，然而他手里的这个星五个角大小不一，没有刚才顾络绎编的匀称。
“也是个小星星。”顾络绎食指勾住五角星的一角，弹了弹，精神触丝韧性很好，颤动的频率很快，白线在空中闪来闪去。
“和我刚才编的一样吗？”
尤嘉两手撑着五角星，摇摇头，“相似，但肯定不一样。”
同样一根细线，不管再怎么研究考量，每次变换出的样子都肯定不会同以前一模一样。
尤嘉松开手里的细线，将它捋直。
身旁的不远处忽然传来咔嚓声，他下意识向旁边看去。顾络绎也察觉到，顺着尤嘉的视线往那边瞧。
他又打了个响指，空中浮现出一个光球，它轻飘飘的，像水母遨游于深海那样，浮到声源处，照亮半个姜饼人。
尤嘉：“……”
后车厢和前面驾驶位相连的那块隔板下，此刻正站着半个姜饼人，它像是被卡住身子，进不得，退不得。
姜饼人使劲拧了几下，另外小半边身体才从那个它啃出的洞里钻过来。
它一蹦一跳的来到尤嘉面前，身旁漂浮的水母光球也一路跟着它。
这个小东西顺着尤嘉的鞋子往上爬，爬到他的膝盖上坐下身，圆饼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尤嘉拿拇指摸摸它的脸蛋，撮掉几点碎饼干渣子。
它依旧坐在尤嘉的膝盖上，晃荡着小圆脚。
顾络绎伸过手臂，从他身上捏起这块饼干，放到自己面前左右转了几圈，细细观察了一番，才开始下结论：“这是……饼干？”
“姜饼人。”尤嘉说，他指了指那块隔板，“百栗子的精神体。”
顾络绎点点头，他啧了一声道：“这种类型的精神体还是第一次见。一般来说，哨兵的精神体都是动物性的。”
“我也是第一次见。”尤嘉戳了戳姜饼人悬空的肚子。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什么，看向顾络绎的面容，“那个……”他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件事说出来。
顾络绎：“嗯？”
尤嘉抿抿唇，纠结了两秒才开口，他声音弱弱的，响在昏暗的环境内，像是要被吞噬一般。
“我把你精神体弄丢了。”
顾络绎挑眉，“丢了？”
“是。”尤嘉干咽一下，有种做错事的羞愧，“被抓到红枫研究所后，我就没看见过它。”
顾络绎拉长声音哦了一声。
“所以呢？”
尤嘉不明白，“什么所以？”
“所以你要怎么补偿我？”
尤嘉捻了捻手指，“你想怎么补偿？”
“暂时没想好，等我想到再说。”
“……奥。”
车厢内忽然陷入一阵良久的沉默。
尤嘉靠着身后的车皮，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姜饼人仿佛察觉到他的坏情绪，挣扎着从顾络绎手里下来，顺着尤嘉的小腿爬到膝盖上。
姜饼人转着圈圈逗他玩，可尤嘉好像没什么心情陪它，它有些伤心，脸上两个向下弯的眼睛都变成了向上弯。
顾络绎忽地笑出声，指尖轻轻一甩，弹走他膝盖上的姜饼人。他靠近尤嘉身侧，右手一翻，手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东西。
顾络绎将这软绵绵的一坨直接塞到尤嘉怀里，而后胡乱地揉着他的脑袋。
胸前忽然多出一个活物，尤嘉惊了一下，待看清怀里的东西时，他眼里又多了几分疑惑，抬头看着顾络绎。
毛色灰蓝的折耳猫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随后找了个舒适的角度，窝在他怀里喵喵叫。
“没死？”尤嘉不解，“我以为它被扔进红枫研究所8楼的焚化炉里了。”
顾络绎笑而不语。
尤嘉又问了句：“它怎么在你这？”
“好久之前，”顾络绎点了点折耳猫的小脑袋，小猫被他点的直往尤嘉臂弯里钻，“它说它想回来，我就让它回精神图景了。”
尤嘉看着怀里带着温热的猫，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它已经……”
“已经怎么了？”
尤嘉闭了嘴，没再往下说。他掐着折耳猫两只前爪将他抬起来，掂了掂重量。
“好像没长大，你虐待它了？它怎么还是巴掌大一点？”
顾络绎有些哭笑不得，“不然呢？你觉得它该长成多大？精神体成形后一般不会再变换形态。”
尤嘉将折耳猫放回自己怀里，揉了几下，小声嘀咕：“我又没有精神体，不知道这些很正常啊。”
他轻轻抚着折耳猫的身体，给它顺毛。
“是，你说的对，”顾络绎忍着笑意，“圣所的老师肯定也没在课堂上讲过这些。”
尤嘉：“……你闭嘴吧。”
折耳猫窝在尤嘉怀里，慵懒地掀起半个眼皮，它看向地面上那个矮小的饼干块，不管对方气急败坏的样子，舔了舔尤嘉的手腕。
柔软湿热的粉舌擦过白皙的腕骨，姜饼人仿佛凝固一般，成为了一个真正不会跑不会跳的姜饼人。如果这个时候将它放在食品架上，定能够和那些饼干和谐共处，鱼目混珠。
它有些伤心，本来向上弯起的嘴角忽然垂下。在这种氛围下，它好像是那个多余的。
它拖着沉重的步伐，顺着来时的路，一步一顿地往那个隔板处走去。
在走到那个被它啃出来的洞口时，它回头张望一下，没有半个人察觉到它已经消失了，它难过地朝着那个洞口跨出一条腿。
“它走了。”顾络绎说。
尤嘉摸着怀里的折耳猫，闻言抬头问：“什么？”
“饼干。”
尤嘉往四周看了看，确实是走了。
“我也该走了。”
尤嘉倏地又抬头，“为什么？”
“已经到城区了，”顾络绎拍了一下折耳猫的脑袋，小猫瞬间消失不见，“我要提前下去，不然待会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也是，车子对面还坐着两个陌生人。
尤嘉试探问：“那……我也下车？”
“你也下车？”顾络绎笑了笑，“不和那两个人打招呼吗？”
“我之前和百栗子说去苏门酒馆的，现在下车应该也行。”
“你不用。”顾络绎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塞到尤嘉手里，“苏门酒馆二楼是民宿，靠近楼梯的那间是我的房，你先去。”
尤嘉手里攥着钥匙，那边顾络绎已经推开门，顺着打开的缝隙，街市吵闹的人声，小贩吆喝的叫声，混杂着各色食物的香气一起涌进来。
顾络绎从车尾跳了下去，稳稳当当地落到地面，他回过头来，看着仍旧坐在车厢内的人，笑着对他挥了挥手。
昏暗的车厢内，尤嘉坐在一角，看着顾络绎站在光亮下，身旁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觉得，时间快了，他们也能够生活在这样热闹的集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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