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鹩儿市

“郎君——”江莲心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过来，她左手提着鼓鼓囊囊的油袋，右手拎着两罐封好的羊奶。

        刚走近几步，江莲心面色便是一变，痉挛性的颤抖从嘴角可怕的掠过，连忙用油乎乎的手掩住了口鼻：“这是什么味道？”

        “不知道。”狐苓施了净水术，将手指上散发异味的油脂洗去，泰然答道。

        孟极崽子百无聊赖的咬着狐苓的头发，连半个眼神都懒得施舍出去。

        猪妖的遗骸背对着几人，灰色的斗篷盖在那嶙峋的骨架上，不仔细看倒像是个瘦骨如柴的怪人。

        江莲心拧着一对纤长的柳眉，揪住狐苓的一点袖子使劲往外拽。

        越靠近那破摊子，那股油臭的怪味就愈发浓郁，险些让她把昨夜吞下去的半只恶鬼都吐出来。

        直到离开那破草铺子数十步远，她才松开捂着嘴巴的手，弯着腰大口呼着气：“郎君怎都不觉得臭？”她用干净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快被方才那股恶臭熏出泪来。

        狐苓瞥了她手中冒热气的酥饼一眼，心道还好方才没让她见着那副情景，不然今个这酥饼就算是白排了。

        “砰——砰——”

        天空上忽然升起五色的烟火，在粉紫的天空上绽开娇艳的花朵，再如星辰一般亮闪闪的从高空缓缓划落。

        “是牡丹礼花，马上要放‘金凤’了！”

        身边的妖潮开始涌动了起来，妖怪精物纷纷叫嚷了开，脸上都露出了喜气洋洋的笑容。

        所谓‘金凤’也同样是学了人间的规矩，用烫了山王大印的金纸折成的飞鹤，上书各类彩头。

        每年夏至前后的妖市，会由胡六太君的本家最优秀的子弟，盛装登上鬼将君像，将十六只“金凤”掷下。

        而这些象征好运的“金凤”最终都会落在宾客手执的灯笼之上，这“金凤”落在谁的灯笼上，无论身分贵贱，皆能得到“金凤”上所书的彩头。

        妖市行走的妖怪精物数以万计，而这“金凤”却只有堪堪十六只，足可窥见其上彩头非比寻常。

        鬼将军像高丈二，即使在相隔数里的南街仍就清晰看见，一道银色的身影负手缓缓从半空中落在鬼将军所戴的錾花鬼面上，数百道火光冲天而上，绚烂晃眼的牡丹烟火几乎要将那天际烧出个红窟窿。

        即使“金凤”上有妖术驱动，不论距离远近只论一个“缘”字。

        可随着狐家这一代被选中的子辈这般声势浩大出场，妖群还是不断往北街方向涌动，从高空望去，无数盏灯火如同游龙腾云，星火之光蜿蜒数里。

        “郎…君…快拉住我啊…”江莲心银牙紧咬死死拽住狐苓的袖子，几乎被热情的妖群生生抬上半空。孟极崽子也在第一波妖潮涌过来时，“嗖”钻进了狐苓的领口里，此时只留了个毛茸茸的脑袋挂在外面。

        狐苓则虚着眼，费力将手中的灯笼高举过头顶，几妖摇摇晃晃的夹在妖群中，被迫跟着汹涌的妖浪两步一腾空的向北街方向涌去。

        银衣华服的少年站在巍峨的将军像上，血红的月色映射在他姣好的面容上，诡谲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美感。

        他挺拔的身姿如寒山雪松，睥睨着像下万妖：“福生无量——”那沉稳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到每只妖的耳朵里，竟已是修练至化神境。

        十六只“金凤”霎时从他宽大的袖口飞旋而出，粼粼鬼火在金凤身上燃起，如同天界上散落的流火，驱使着“金凤”向命定之人飞去。

        妖群躁动的更加厉害，无数盏灯笼被高高举过头顶，两侧的高楼之上，亦有数不清的灯笼从扶栏上伸出，争先想得到“金凤”的青睐。

        十六只“金凤”飘在众妖的头顶，随着凉风摇摇晃晃，不急不躁的寻找着归宿。

        随着一阵阵剧烈的惊呼声爆发在妖群中，一只又一只的“金凤”寻找到最终的落脚点，十六道耀眼的金柱从妖群中冲天而上。

        ——显然，今年的十六位幸运儿已然决出。

        狐苓站在逐渐散开的妖群中，慢慢揉着酸胀的胳膊，目光艳羡的盯着那闪闪发光的十六道金柱不放。

        孟极崽子顶着一头饱经□□的炸毛，哼哼唧唧的爬上狐苓的肩头，用毛茸茸的小脑袋拱蹭着狐苓的脖颈，整个身子都瘫成了一块孟极饼。

        江莲心嘟着嘴，扶正被挤歪的朱穗步摇，转动着酸疼的腰背：“方才有只金凤分明都快落在我这儿，谁知转了两圈却又飞走了…”

        “那金凤只寻有缘人。”狐苓收回眼神，砸吧两下嘴，酸溜溜道。

        江莲心哼了声：“郎君不也没有。”

        “……”狐苓终于郁闷的闭上了那张狐狸嘴。

        孟极抬起眼皮，轻蔑的瞥了眼那些晃眼的金柱，愤愤趴在狐苓的脖子上张嘴咬了几口。

        ——区区几只金凤，他日回了昆仑，臭狐狸想要多少便能有多少！

        狐苓凭借着三滴麒麟血，修为一日千里，早便到了皮糙肉厚的元婴境，幼兽愤怒的攻击不过像是给他挠挠痒痒。

        江莲心将头上的首饰一件件重新簪好，又仔细的替狐苓整理了一番衣裳。

        忽然一面沾染着桂花馥香的鹅黄娟纱，从头顶轻飘飘落下，不偏不倚正巧盖在了狐苓头上。

        “今夜月色甚美，公子…何不进来陪奴家坐坐？”如涓涓细流般的嗓音从楼上悠悠传来。

        狐苓还未作反应，肩上的孟极“噌”的站了起来，两爪子便将那娟纱拍了下去。它的背部高高拱起，犹如一张拉满的劲弓，嗓中发出愤怒的低吼。

        狐苓怔愣的抬起头，他们不知不觉竟被妖群挤到一面挂满五色灯笼的楼厦前。朱红大门两侧书着两行娟秀青字：“赛阆苑和鸣凤凰,比瑶池交颈鸳鸯。”，中间的牌匾上题“香汤楼”三字。

        竟是到了南街的“鹩儿市”！

        以妖市最富盛名的“香汤楼”为界，往东的巷子叫东鸡鸣巷，往西的巷子叫西鸭鸣巷，单凭名字便能知道其中滋味的不同。此中美人无论男女，大都是炉鼎阴体，修炼双修之法，讲究阴阳相佐，传说只要与其云雨一番，便能对修为精进大有益处。

        几妖面前的香汤楼，乃是一方四层五彩阁楼，楼门之上彩旗结灯，二层向外铺开出丈宽做成凉台，绕着凉台挂了一圈栀子灯，不时有女子银铃般的娇笑伴随着丝竹管弦靡靡从大开的窗栏中传出，隐约还能看见屋内人影绰约、轻纱扬动。

        靠街边的美人靠上爬满了艳丽的蔷薇花，有几美人凭栏，轻摇绢扇，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娇脸粉生红。

        坐在中间的那位，一只玉臂枕在美人靠上，媚眼含情丝，粉衣如菡萏初绽，方才的绢纱正是她所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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